新大众文艺丨阎安:世界万物,皆因人性而幽亮——来自“PNSO地球故事”文学现场的调查和思考
发布时间:2025-08-05 11:16 浏览量:4
阎安
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延河》杂志社社长兼执行主编
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
新大众文艺的兴起,预示着文艺作品在创作上发生了重大的范式变革,为此,文艺批评和传播方法也要同步进化。针对具体的现象进行案例研究,是文艺批评最有说服力和进行话语建构很好的路径,而突破按部就班、定时发布的流程局限,对文学期刊来说也非常有必要。《延河》作为“新大众文艺”的首倡期刊,理所应当对传统的出版形态和传播模式进行迭代尝试。
与《延河·新大众文艺》大展专号出刊同步,“文學陝軍”将以连载形式持续更新《延河·新大众文艺》大展专号系列专栏文章,邀您一同踏入这片融合理性思辨与人文温度的文本疆域。
当文学与艺术的边界在时代浪潮中不断被叩问,当 “新大众文艺” 的讨论将创作的可能性推向更广阔的场域,一个深耕科学与艺术交叉领域十余年的创作实践,终于从 “非主流” 的视野中浮出水面。
以十年关注为起点,以一次为期七天的深度调研为契机,阎安带我们走进“PNSO 地球故事”的创作现场。从 2006 年赵闯为《自然》杂志绘制封面打破国外垄断,到 2010 年赵闯与杨杨启动长达 60 年的创作计划;从复原古生物的 “达尔文计划” 到构建儿童世界的 “星岛乐园”,再到衍生出的 “大河计划”“劳动与创造” 等项目,这个游离于主流文艺圈层之外的团队,用文字与画笔搭建了一座连接科学与人文的桥梁。他们的作品登上顶尖科学期刊,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在全球传播,却始终与国内文学艺术界保持着 “认知隔膜”;他们以东方视角解读生命演化、宇宙奥秘与人类文明,用文学艺术的方式回应着 “生命由来”“人与自然” 等永恒母题,成为 “新大众文艺” 最生动的注脚。正如阎安所言,这次调研是“震撼又愧疚”的——震撼于科学与艺术碰撞出的创造力,愧疚于传统视野对多元创作的忽略。当我们重新审视文学与艺术的本质,会发现真正的创作从不受限于“圈子”或“规范”,而是像“PNSO”所做的那样,以开放的姿态拥抱时代的命题,在科学的前沿与人文的深处,寻找属于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
本文不仅是对一个创作项目的记录,更是一次对文学艺术可能性的追问:当科学成为创作的土壤,当大众需求滋养艺术的根系,文艺的疆域将如何拓展?或许,答案就藏在那些穿越亿万年的画笔与文字里。
我零零星星知道并关注“PNSO地球故事”艺术创作项目的事情已有10年之久。通过艺术家、哲学家李青(李青本人对自己的定义是基于日常生活的民间口头文学创作者),我了解到这个机构刁钻古怪的初衷,就是要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以最新科学发现成果所揭示的新领域、新题材和新主题,做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文学和艺术表达。我喜欢这种分外出格的奇思妙想,就像我喜欢一个天才人物哪怕是仅仅停留于设想而并不付诸实现的奇妙构想,因为它与我总是在期待和渴望着的文学与艺术的无限可能性有关。事实上,在很长时间中,我一直认为“PNSO地球故事”这个创作计划几乎没有具体实施的可能,它更适合建立在类似李青,或者类似于我这样的人的想象力之中,更适合我和李青在西安或北京某个酒店的房子里,作为批判性反思当代文学和艺术所展开的无休无止的讨论。一度时期或者有时候,我甚至认为这个机构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个用文学方法追求商业目的的机构。但是“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这个机构又能时不时传来令我怦然心动的消息,比如杨杨和赵闯的创作事迹被几家国际知名媒体报道,比如有时李青会寄来几大包不同语种杨杨和赵闯作品的各种版本,比如他们的作品被列入某个国际或国内机构权威的品牌出版项目,这些消息常常令我浮想联翩。想得最多的,是我们当代的文学和艺术,整体上存在一种面对城市和科学的自卑和被动,如果突破不了这个瓶颈,我们将很难走到世界的前沿。但是想归想,我却并没有采取实际行动,有关“PNSO地球故事”的创作内幕,在我这里始终是一个与传统文学和艺术保持着扑朔迷离和认知隔膜“两边都凉”的状态,一个未知和未解的命题。
事情的转机出现于2024年。这一年《延河》杂志率先提出“新大众文艺”的概念,之后文学界、理论界和传媒界开始热闹非凡,从“新大众文艺”概念本身到文艺作品的生产模式、传播链条、作者身份、受众参与,以及当下流行的AI生成与创作者危机等方面都展开了持续而激烈的讨论。包括“文艺”和“文学”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外延的边界在哪里等经典老问题也又一次被推向桌面,成为各路专家和爱好者审视的对象。2025年2月27日上午,《人民日报》文艺部、人民网、《延河》杂志社共同在人民日报社召开了“聚力新大众文艺”主题研讨会,李青先生作为与会嘉宾,他向大家介绍了科学艺术家赵闯先生和科学童话作家杨杨女士的创作情况,以及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成立15年来,所逐步完成的工作内容、工作模式和业务发展情况,激发了与会专家巨大的好奇与共鸣。李青认为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所从事的创作实践,是一个典型的新大众文艺创作案例,但是却遗憾地没有进入当下文学界、文化界,甚至科学界的主流叙事视野。
于是,会议结束后我就径直随李青去了PNSO地球故事的文学创作现场,开启了一起专项文学调查。调查整整持续了7天。7天时间中,随着了解的内容越来越多,收集到的信息越来越具体,一个深藏于繁华市井,深耕一个特殊领域,获得世界性专业声誉和传播影响,却不为文学艺术界知晓的超级创作项目终于露出了水面。我只能说,作为一名老牌编辑,这是一次令我既震撼又愧疚的调研经历,赵闯和杨杨开创了文学和艺术创作的一个新类别、新领域与新路径,可惜,因为作者远离文学社区而没有被同行发现和争议,这样的局面意味着我们都失职了。鉴于此,我有责任将我这次调查发现的、知道的文学现场故事,以及由此引发的我对文学和艺术的出路、新大众文艺的社会功能和范畴拓展等诸多问题,向文学界、艺术界和理论界的同仁作一交流汇报。
一、现场回顾与思考:分解“PNSO地球故事”的整个创作过程,我发现,文学和艺术作为理解与解释世界的精神创造形式,不仅是人类心灵的归宿,也可以是近乎完美的工作方法。赵闯和杨杨用文学艺术行为来解决个人与时代的张力,利用文学艺术故事描述未知世界,解读人类正在进行的前沿探索,把文学创作活动敏锐地建立在前沿科学发现方位的探索与实践,是中国文学艺术传统在年轻一代创作者身上的自觉回归。
PNSO地球故事的元始日是2006年12月14日,这天,被誉为人类社会顶尖科学期刊之一的《自然》杂志新刊出街,一篇题为《中国东北地区中生代的滑翔哺乳动物》的论文引起了轰动。新华社电文称:“在内蒙古宁城地区发现了地球上迄今最早的会飞的哺乳动物,这一发现将地球上哺乳动物会飞的历史提前了至少7千万年——从北美洲约5100万年前的蝙蝠化石提前到距今至少1.25亿年前。”当期《自然》杂志的封面,就是这只刚刚发现的人类远房亲戚的科学复原图《远古翔兽》,绘画作者赵闯是东北大学在读的二年级学生,仅仅21岁。这是《自然》杂志第一次用中国人创作的古生物复原图作为封面,有评论说,由于赵闯的出现,外国艺术家垄断中国古生物化石科学绘画的历史被打破了。作为一种族群叙事,我理解这种说法的积极意义,但作为文学和艺术故事,它只有有了真正展开的实际路径,和把可能性兑现为体系性的作品,才会具有说服力。而两年后,这种可能性真的就像《圣经》里的诺言故事,有了其后续。2008年,赵闯大学毕业离开沈阳来到北京找工作,在经历各种不如意的尝试后,身心疲惫的他在2009年底遇到了毕业于厦门大学新闻专业,在北京一个小娱乐网站当八卦记者的文艺女青年杨杨。两人逐步形成了一种默契,经过9个月的筹划,他们制定了一个长达60年的工作计划,核心内容是杨杨写作、赵闯绘画,依据人类最新的科学发现,以人类文明的视角,用文学和艺术的方法讲述地球生命演化过程中物种、自然环境、社群、文化等事物的内在关系,把地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写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希望打破传统文学和艺术的闭环,要让创作活动全面参与出版、展览、课程、文创产品等商业活动,把文艺创作活动面向整个社会系统性地敞开。
2010年6月1日,赵闯和杨杨通过网络,自行发布了共同创办的文化品牌“PNSO啄木鸟科学小组”,同时公布了“PNSO地球故事科学艺术创作计划(2010-2070)”项目,其宏大而不切实际的创作规划更像一个创意性玩笑,很不像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翻阅各种媒体报道和已经出版书籍的内容,我发现“PNSO地球故事科学艺术创作计划”在最早发布的时候,就有三个雄心勃勃的创作项目。第一个项目是“达尔文计划——生命艺术创作工程”,主要任务是复原已经发现的、现代人类出现之前的古生物化石的生命形象,比如代表性的恐龙、翼龙、水生爬行动物、远古巨兽、古人类等史前生物,但随着项目的深入,又延伸到了鲨鱼、鲸、象、鸟类、猫科等现生动物,已经在多个国家出版发行的《PNSO博物馆》系列图书可以说是蔚为大观,很是气派。按照规划,第二个项目要表达的内容主要是现代人类崛起之后,科技进步和人类文明冲突中的重大事件,为了避免事实上广泛存在的偏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赵闯和杨杨把创作对象设定为头顶的星空,于是就有了“伽利略计划——宇宙艺术创作工程”。起初,他们同样只是想把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发布的88个星座结合命名的背景,根据古希腊神话、结合现代生物学和物理学的一些理论,把文学形象和天文形象创作出来,后来自觉延伸到了宇宙起源、太阳系形成,人类太空探索等更广阔的领域。由于其复杂的知识体系和浩大的工作内容,PNSO团队在2013年出版了一部关于《星空》的大型科学艺术画册,因为赵闯和杨杨对作品内容不太满意,后来就没有再版重印。实际上,他们在这个项目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之多,大部分的创作内容都没有对外公布,一旦发表,肯定不会亚于他们在古生物学领域的创作带给世界的震撼。第三个项目“星岛乐园——一个美好的儿童世界构建工程”,包含了72册儿童绘本和24部儿童文学作品以及大小不等的主题空间,幼儿教育课程系统。为了顺利完成这个规模巨大的创作项目,赵闯和杨杨创作了上千个角色,还为此编写了一部《幼儿百科词典》。
在调研过程中,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的现任总编辑赵雅婷女士介绍说,赵闯和杨杨在创作以上三个项目时,又衍生出来另外三个项目。其中“乐土城——我们的世界科学艺术创作工程”项目是致敬《诗经》之作,其“乐土”的概念和主要人物形象“关关”都是取材于《诗经》的意象。创作成果《我有一只霸王龙》系列儿童文学作品,出版以来深受读者欢迎,图书累计发行超过了百万册,根据图书内容制作的广播剧,在喜马拉雅单个网络平台的播放量就超过8亿次;“大河计划——人类文明史科学艺术创作工程”项目聚焦“景观-遗产-文化-文明”的文学叙事,内容囊括了自然景观泰山、人造景观长城、地理景观塞伦盖蒂大草原,还有一个《人类文明史上代表性思想家生命形象》系列作品,其中一件雕塑作品《持灯者:王阳明像》就被复制了几百个,收藏在全国多所大中小学的校园。而正在创作的“劳动与创造——用科学艺术表达人类生产活动的创作工程”项目,则以常见的粮食、水果、蔬菜为素材,基于人类生产活动的过程和结果进行细致的刻画,讲述食物和生命的故事。
置身于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的工作室,面对成堆的各种书籍、艺术品和文献资料,我的内心经历着波澜起伏甚至激烈的交锋。我所面对的是一个科学项目还是艺术项目,赵闯和杨杨创作的是科普作品还是艺术作品,这些最初的关键性迷惑随着不断深入的调查和讨论,我只能说是以较为理想的速度让我接近了水落石出的答案。李青说,他正在创作一部以“PNSO地球故事”创作过程为题材的小说,一个奇妙的感受就是有关PNSO的事情本身就是激动人心的艺术,你只要如实叙述就够了,它超越了艺术构思,叙述越真实越完美。而赵雅婷这样给我分享她的理解:“赵闯和杨杨专注于科学题材,但总是用艺术的手段来理解和表达,他们的创作从始至终都是一种艺术活动。”从前很少接受采访的赵闯和杨杨,在李青和赵雅婷的反复撮合下,就此跟我有一次艰难而寡言的见面,从他们答非所问的片言只语中我迅速明白,他们创作时会天然地考虑所有读者,少年儿童、科学家、专业人士等各种身份地位的人,作品要具备被任何人接受的品质,但又必须是专业的。
仔细分析他们的每一件作品,发现都是同一部《PNSO地球故事》庞大作品体系的某一个部分或某一个片段,杨杨用文字描述情节,赵闯用绘画呈现形象,科学的事实和观念,只是创作的主题,文学和艺术才是其本质。他们用东方人的观念,中国人的视角,密切追踪最新的科学发现,针对人类最前沿的科学事实,不断重新认识和审视人类面对的最古老的文化母题和最具当下性、现代性的根本问题——生命由来的秘密、万物竞争的真相、人与自然的彼此改造以及个体生命与族群命运的揭示,通过观察现象、追问原理、解构事实、再生形象与重建秩序等繁复的创作行为,最终构建了自己独特的文学与艺术世界——PNSO地球故事系统。很显然,创作过程中,他们巧妙地移动了传统文学和艺术的边界,用貌似把文学和艺术作为一种工作方法的更具开放性的个体创作,既回答现代个体在科学时代的个人问题,也回答现代世界普遍存在的人类性现实问题。
据此,可以基本确认,PNSO地球故事系统,杨杨和赵闯,他们过去完成的创作、正在进行的创作和未来还得继续的创作,正如李青所言,是给文艺界最新的议题,给“新大众文艺”提供的一个全新的实证案例。这个案例生动地回答了一个问题:文学和艺术是一种接近无限开放性的事物,其目的、方法、技术乃至主题、经验、身份都没有任何既定的优先形式和标准,只有开展创造性的工作是打开隔阂的唯一方向。
二、挖掘作者行为的跨界穿越与社会反馈:文学创作是高维精神领域的生产活动,劳动成果接受社会的奖励是一种正向反馈。“PNSO地球故事”的创作者赵闯和杨杨,虽然游离于主流作家、艺术家社群之外,但其建造的科学艺术文学大厦,在市场上和跨界性领域获得了全球性的尊重。
在“PNSO地球故事”工作现场调研期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杨杨和赵闯的“无门无派无圈子无行业”的四无状态,他们从没有加入或靠近任何与文学、艺术或者科学有关的专业组织,也从未进入其认知、评价体系,完全是一种“体外循环”状态。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当初只是为了解决如何在北京待下去的生存问题,构想设计并不断升级完善“PNSO地球故事”60年创作计划,也是要搞一个符合自己智力水准和专业兴趣的项目,选择前沿科学领域,是因为它在文学艺术表达上长期处于空白状态,我们瞄准的是它在社会和市场领域的刚性需求。但也正是这种超越了“门户”和“圈子”的主创立意,才使得他们依托文学和艺术原理的创作,一开始就获得了跨圈和破圈的巨大传播效益和社会效益。
2012年1月18日,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新闻出版总署发布了“2011国家动漫精品工程”动漫产品公示名单,PNSO的作品《达尔文计划——生命艺术工程长篇漫画作品》榜上有名,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场。之后,大型科学艺术画册《它们》出版发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再往后,PNSO的各类科普和艺术图书层出不穷,中国原创古生物类出版物,因为赵闯和杨杨的工作出现了一个小的质量飞升期。2014年3月18日,中英文对照5卷本《古生物图鉴》新书上市暨319种古生物科学复原图发布会,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学术报告厅举行。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周忠和对《中国科学报》记者李芸说:“我对赵闯复原图的另一个感受是他惊人的速度,我们请他做复原,通常是我们的文章被刊物接受后。这样留给我们的时间往往不多了,再加上是科学的复原,需要反复地修改,但赵闯从未让我们失望。他半天就能画出一幅复原图,同样的工作量在相应的人员那会要耗去好几天甚至十几天。”2015年2月2日,由《中国科学报》《科学新闻》、科学网、《医学科学报》等媒体组织评选的“2014中国科学年度新闻人物”名单揭晓,赵闯和杨杨作为艺术家组合,因为《古生物图鉴》的出版填补了国内同类工具书的空白,把中国的古生物艺术创作带到了国际一流水平,与中国工程院院士曹雪涛、袁隆平、谢和平、程京,中国科学院院士饶子和、赵忠贤、包信和等10人共同获得这一殊荣。
2015年6月1日,PNSO啄木鸟科学小组正式更名为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对外的说法是“科学”是个非常专业的事情,我们讨论的是科学议题,但干的是文学艺术的活,改为“科学艺术小组”更为恰当。12月14日,科技部公示了2015年度“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名单,赵闯和杨杨创作的《古生物图鉴》5卷本自然在列。
2017年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第13套节目在黄金时间播出重点节目《中国人的活法》第二季,初三这天播的是关于赵闯的纪录片《龙痴》;5月30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发布了记者Nanlin Fang和Katie Hunt采写的《赵闯:让恐龙重现人间的人》长篇报道,开头就写道:“中国艺术家赵闯是世界各地想要让恐龙栩栩如生的古生物学家、博物馆和出版商的首选艺术家……他在艺术和科学之间占据着罕见的地位——利用科学家从化石中收集到的信息和他自己的想象力来绘制、描绘和塑造史前生物。”2018年10月9日,《人民日报》用题为《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借助绘画、雕塑、动画等形式还原古生物,呈现栩栩如生的恐龙世界》大篇幅报道了赵闯和杨杨的创作故事;10月23日,中国古生物化石保护基金会授予赵闯和杨杨“平凡化石故事·非凡贡献人物(1998—2018)”荣誉;目前,赵闯和杨杨的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和全球众多著名实验室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为他们正在进行的科学研究提供艺术支持,作品发表在了包括《自然》《科学》《细胞》等全球顶尖科学期刊;被《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卫报》以及BBC、CNN、ABC、国家地理等全球上千家主要媒体发表转载;不同国家各种各样的大中小学教材中,也收录了不少他们的作品。赵闯和杨杨创作的图书被大量翻译成英语、法语、意大利语、日语、俄语、韩语等不同语种在全世界出版发行,多部作品长期盘踞亚马逊网站同类图书畅销榜。《华尔街日报》的书评写道:“赵闯的插画华丽、生动地渲染了古典式的凶猛气氛:在某一页,巨大的肉食恐龙巨齿龙睁大它琥珀色的双眼,漫步于铁锈色的光影中觅食;在另一页,敏捷的猎手南方猎龙咬碎了某只倒霉的植食恐龙的脖子。杨杨的文字娓娓道来、热情洋溢,让本应惊悚恐怖的场面变得不那么凝重。在书中,她向5—12岁的小读者承诺:恐龙曾与许多其他生物一起生活过,所以,它们并不孤单。”国际权威的《科克斯书评》在蓝星推荐语中写道:“杨杨的文字描述了每只恐龙的外表、生活方式或科学家发现的有趣事实,想象恐龙的行为动作。有些描述甚至赋予了恐龙情感或想法,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她在序言中表示,希望能帮助读者透过科学事实看得更多更远,从而培养他们对自然世界的好奇心。全世界的恐龙爱好者将会如饥似渴地阅读本书。”
国际著名古生物学家、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古生物研究主席马克·诺瑞尔博士评价赵闯和杨杨说:“赵闯和杨杨是世界一流的科学艺术家,能和他们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前主席Eduardo de Mulder教授说:“PNSO是一家很特别的机构,他们把科学知识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不仅在中国,更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有影响力。”米兰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古生物学家克里斯蒂亚诺·达尔·萨索(Cristiano Dal Sasso)说:“赵闯的插画极具魅力、杨杨的文字为之增色,他们让全世界的恐龙爱好者得以了解中国在过去20年里发现的恐龙。这些发现意义重大,从本质上彻底改变了我们对恐龙的基础认知,而且,对于恐龙进化史里某些不可思议的变化,我们也可见一斑。”
PNSO成立15年来,赵闯和杨杨的展览项目先后在国家自然博物馆、国家体育场(鸟巢广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坦桑尼亚国家会议中心、中国电影博物馆、高雄科学工艺博物馆、成都自然博物馆、重庆自然博物馆等全球数十家知名博物馆展出;2017年,中国邮政发行了两套《中国恐龙》特种邮票和配套的邮册,也是由赵闯和杨杨创作的;2025年下半年开始,有多种新版义务教育教材会投入使用,赵闯创作的数十张绘画作品被选为课本的插图或者封面。
身为地方作家协会分管文学专业工作的负责人,有一次我禁不住问过赵闯和杨杨为什么不加入专业社团的问题,他们回答说:“什么协会也没有加入,以前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加入,后来创作多了,觉得任何专业组织都有固定的规范标准,觉得自己达不到入会的要求,同样怕加入团体之后,因为有了明确的身份意识,现在这种轻松的创作状态会被自己在无意间破坏。”
7天的调研,是深入观察的过程,也是自我拷问的过程。我意识到,“PNSO地球故事”系列,赵闯和杨杨的创作,由于囿于传统文艺的陈规陋习,是被当下文学界、文艺界、文化界,甚至科学界的主流叙事模式严重忽略进而严重低估的一个“现象级现象”。这个现象的非文艺版图境遇与做非遗短视频火爆世界的李子柒的情况极其类似,他们埋头创作,涉足特殊的领域,面对特殊的问题,通过特殊的路径,既解决了个人的生计问题,又在听起来像个超级玩笑的天才方可为之的故事里,活生生地创造了世界奇迹,证明了文学和艺术行当永远是打破成规,才有意外成就的不可思议之事。
三、最新进展与再思考:以“PNSO地球故事”为案例代表之一的新大众文艺的兴起,拓展了文学世界旧有的疆域,为创作者提供了更为广阔和多元的发挥空间。希望在世界的不同角落,更多的创作者能像赵闯和杨杨一样,用开创性的文学能力和艺术才华为世界创造它所需要的与众不同的“美”。
我在“PNSO地球故事”的考察调研现场流连忘返。长达一周的时间里,现场和人物走访似乎简洁明了,我把更多的工夫用在研究PNSO的创作计划、主要项目规划文案、各个语种的图书,以及文创产品和历年的新闻报道,基本上把过去15年间他们的工作情况摸了一遍。“PNSO地球故事”让我知道在这个日渐趋同的世界上,有些事情的组织运作本身就像创造性的文学和艺术那样引人入胜,有些人生来就是文学艺术事件本身,譬如赵闯、杨杨和他们工作的运营组织者,他们的创造成果自然而然也就是改写文学艺术固有定义和创作套路的革新之作。记得在离开北京返回西安前的一个小范围讨论会上,我向“PNSO地球故事”成员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叫“科学艺术”而不是“科学和艺术”,长期参与“PNSO地球故事”项目学术指导的李青一本正经地说:“科学艺术早先只是要编一套说辞式的专业概念,这样可以同时应付科学界、文艺界和出版社。在面对合作的科学家时,就说自己是搞艺术的,主要是为科学家服务,不存在竞争关系;在面对艺术家同行时,就说我们做的是科学主题,和纯粹的艺术创作不一样,不跟艺术家抢饭碗;而出版商依据这种多维的元素,更便于作出市场和受众版图研判。”在场的赵闯补充道:“先进的科学和科技,历史以来都是伟大作品所包含的鲜明特质,我多次观摩卢浮宫的各类美术作品,它们大多是当时的行活,之所以能留下来并且成为名作,除过收藏者显赫的社会地位之外,其作品中蕴含的科学信息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比如绘画颜料的制作工艺和色彩的调配方法,在当时都是先进的化学知识,构图的透视原理和放大用的投影方法,也都是当时比较先进的物理学技术。”
我承认,这次研讨是我此次调研的一个圆满句号,它促成了我对新大众文艺问题更深入地思考。调研行将结束时,《人民日报》文艺部的编辑联系说希望提供一下2月27日我在研讨会现场发言的文字稿件,准备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思来想去,我认为应该对即将发表的内容进行适度调整,主要是把我这几天考察完“PNSO地球故事:赵闯和杨杨科学艺术创作计划(2010—2070)”项目后的感受,以及产生的认识表达一下:“通过对流传至今的经典体系进行分析和研究,不难发现这些作品总是体现了当时最深刻的思想观念,或者是针对当时最突出的社会问题进行了表现和回应,同时也不可或缺地运用了当时最先进的科学发现和生产技术。在各个不同的时代,无论文学、绘画、戏剧、音乐等文艺样式在生产和传播的形式上有多么不同,其本质都是先进观念和先进技术的结合,创作主体和服务对象都依赖某种特定的技术和社会体制,生产和传播都有适配性的固定机制。后来,随着生产力的继续进步,文艺的功能也不断发生着重要变化,创作的主流也从关注社会化的前沿问题变成个体化的心灵问题为主,二者的疆域始终处于交相互动的局面。当下,新大众文艺的兴起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就是让新大众文艺借着先进生产力的东风,参与呈现当下人类最重要的科学成就、讨论世界最前沿的经济活动、表达个人最关心的现实议题,为社会发展贡献文艺的力量。”
事实上,伟大的文学艺术从来不是固守模式的事情,它的维度一直是无限开放和向前延宕的。以诺奖为例,1950年,哲学家、数学家罗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罗素一生出版有上百部作品,主要是哲学、数学、逻辑学,只有很小量的哲学随笔和小说作品,也是在探讨科学问题。瑞典学院常务秘书安德斯·奥斯特林在授奖词中说道:“罗素的哲学具体地体现了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先生当初设奖的动机,他们对人生的看法是十分相似的。瑞典学院确认为他把诺贝尔先生的思想得以发扬光大,所以,在本奖设立50周年之际,决定将该奖颁发给罗素,以奖励他作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的倡导者”。更为激进的是,2016年,瑞典文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又授予了美国城市民谣歌手、画家鲍勃·迪伦,再次引发了全世界的哗然。包括获奖者本人在获奖致辞的第一句就说道:“听说自己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的那天,我其实也有一个疑惑:我的歌曲到底是怎么样和文学扯上关系的呢?我打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问题,试图找到这灵犀一点。”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霍拉斯·恩格道尔宣读的颁奖词直面了鲍勃·迪伦的这个疑问,并且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理由:“是什么造成了文学世界的伟大转折?通常是某位文学家捕捉到了一个简单且被忽视的形式,这种形式在更高的意义上被贬斥为艺术,使之湮没无声。所以,在某一刻,从市井街头诞生了现代小说,街头杂耍发展为戏剧,拉丁诗歌诞生自方言歌谣,拉·封丹创造了动物讽喻寓言,安徒生将民间童谣带入了文学的殿堂。每当此时,我们的文学观念就发生了变化。”
“变化”是个好词,它让我们再一次意识到我们正处在一个惊心动魄的现代化时代,一个被剧烈的科技革命解构着也重建着的时代,但是我们的文学和艺术,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和彼此影响是不可逆的世界潮流的背景下,整体上的迟滞和落伍已经持续太久。回溯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1978年第1期《人民文学》发表了徐迟创作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2月16日的《光明日报》全文转载了该文。一时间,全国上下都形成了“科学热”,文学创作为科学的春天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文学承担了时代先导的角色。当下,近半个世纪中先进科技和生产力的大爆发,涌现出来海量的新知识和新问题,科学之刃划开了人类和世界太多的秘密。而我们的文学写作,或者更大范围的文艺工作者们,用自己的能力书写科学进程者非常少,对科学与时代的冲突、技术与人类的矛盾关注远远不够。21世纪,技术统治世界基本上成为了现实。在此背景下,文学或者文艺如果不能成为科学现场的参与者,那将是一种现代和后代都不会原谅的悲哀。我把“PNSO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和他们的主创作品体系,以新大众文艺的理念划入文学和艺术的疆域,旨在说明,文学和艺术冷漠而麻木地禁足于一个特定行业自制的游戏规则中的时代正在终结,一个拓疆开土的时代正在到来。新大众文艺的兴起只是要让文学和艺术回归本来面目,它是广阔的、开放的、自由的,它的开天辟地的能力应该遍布世间的每一次事变、每一种可能,关注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问它亿万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那次毁天灭地的灾难?问一棵树,霸王龙家族的王位之战,谁是最后的胜利者?问一滴水,世界上第一朵花盛开的那天,你想起了什么?还有那些亘古以来就盘旋在我们头顶的那些小星星们,你们累不累呢?新大众文艺,有平原,有高原,也必将孕育塑造出自己的高峰,它将再一次回归文学和艺术的本质主题——人,这个既包含着古老生命传承也凝结着太多未解的未来之谜的主体。永恒的叩问始终是:彼衰必定此兴的世间万物,皆因人性而幽亮。
刊登于《延河》2025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