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考个好成绩的农家娃，2003年南部县6.5高考试卷被盗案侦破始末

2003年6月5日13时，南充市公安局分管内部安全保卫的副局长杨森富带着南充市下属各县公安局分管内保的副局长会同南充市招办的人员一起来到南部县招办检查考卷的安全防范工作。一名工作人员开启了封条打开了保密室，杨森富一行随后进入室内，然后大家集体懵了：室内的铝合金门窗上的封条已经断裂，东墙边的八个铁皮框有四个被撬，南墙边的十个铁皮柜里也有一个被撬，北墙边的三个木质文件柜中的两个也被撬开——

在发案现场，技术人员提取了十分清晰的犯罪嫌疑人的左手指纹和右手指纹以及数枚比较清晰的脚印——

现场的铝合金窗

经四川省招生办的同意，由南部县招生办、保密局、公安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存放在南部县招生办保密室里的2003年秋季全国普通高考试卷进行了清理检查，确定有六份试卷被盗，分别是语文、英语、文综、理综以及文科和理科的数学试卷各一份。

清点高考试卷的民警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恢复高考以来发生的第一起高考试卷被盗案，直接惊动了中央，胡锦涛总书记、政法委书记罗干和公安部长周永康（划重点、要考）分别对四川省委书记张学忠和四川省公安厅厅长吕卓下了批示：迅速破案，确保高考的顺利进行。

……

6月5日当晚，四川省公安厅厅长吕卓召集刑侦、技侦、国保等部门领导召开案情分析会。会后，吕卓带领岳德松副厅长、吴健副厅长、刑侦局孙建民局长、易俗副局长、技术总队张月明总队长等一众领导赶往南部县进行现场勘查和调查走访工作。

6月6日下午，四川省省委副书记兼省长张中伟召集四川省公安厅、四川省教育厅、四川省招办等部门就南部县招办保密室6.5高考试卷被盗案进行商讨，四川省公安厅的意见是：没有证据证明试卷内容已经泄漏。因此国务院在6月6日晚做出决定：2003年的高考不改时间、不换试卷，按期进行。

6月7日凌晨，公安部部长助理张新枫带领公安部的技术专家组赶到南部县，协助侦办此案，专家组中甚至包括了大名鼎鼎的“刑侦八虎”之首乌国庆，公安部痕迹专家斑茂森和王满仓，可见此案影响之大。

从左到右的专案组领导：张新枫、岳德松、吕卓、吴健

乌国庆

6月7日至6月9日，2003年的全国高考顺利完成，在此期间，专案组密切关注考生和家长的动态，加大案件的侦破力度。

虽然实际上高考秩序没有因为这起盗窃案受到什么影响，但是这起试卷被盗案还是在坊间造成了轩然大波，流行版本是：由于试卷被盗，意味着这套高考试卷已经不能再用，因此被迫启用了备用试卷。所以在数学考试时考生发现数学试卷难度极高，所以数学考试结束后，考场外哭声一片——因此2003年的全国卷高考数学试卷就有了“史上最难高考试卷”的“美誉”。

2003年南部县第二小学考场现场

6月9日下午，现场成立以吴健副厅长为组长的6.05案专案组，对这起高考试卷被盗案实施专案专办。

经过现场勘查，专案组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有准备的犯罪，从犯罪分子进出现场的线路来看，其对现场所在的南部县教育局大院非常熟悉，应系本地人作案。进入现场的只有一个人，不排除有人在外接应的可能，作案时间应在6月5日1时至5时之间，作案动机与高考密切相关，自盗自用的可能性最大，但不能排除出卖牟利的可能性。

从现场留下的足印看，犯罪分子应是一名身高在1.70~1.76米之间、穿44码鞋的年轻男子。

根据调查，高考试卷是在6月3日被押运到南部县，然后存放在该县教育局的保密室中，按照规定，保密室有人守卫。但是6月4日18时到24时，南部县招办副主任安旭在值班室同无关人员打麻将，根本没有在岗值守；而另外两个值班人员刘诚忠（南部县招办副主任科员）、王彬（南部县老鸦小学教务主任）在6月4日20时30分到6月5日8时违规睡觉，也没有在岗——

……

根据南部县教育局提供的数据，当年南部县参加高考的应届和往届毕业生一共有四千九百三十三人，涉及全县十一个区镇的十三所中学。南部县公安局彭行德局长奉专案组之命率领全局干警分别进驻全县的十三所中学，了解掌握每一名参加高考学生的基本情况，从中排查可疑人员。

6月11日，四川省招办专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对社会上关于高考试卷被盗的种种猜测和传言进行了澄清，特别强调高考秩序没有受到试卷被盗的影响，没有因为试卷被盗而启用备用试卷——

6月12日，在四川省公安厅和四川省招办的过问下，南部县考生试卷的批阅工作提前完成，专案组对每一名考试的高考成绩和历次阶段性模拟考的成绩进行比对，但凡是分数异常的考生全部被“摘”出来进行排查。

结果发现一个“意外收获”，南部县的一些中学利欲熏心，为了学校的知名度而追求“上线率”，让高二年级的优等生和往届学生冒充应届生的名字参加应届高考，造成大量的考生身份认定的混乱，给专案组的排查工作造成极大的麻烦。为了确保排查出来的考生的真实身份，专案组将所有参加2003年高考的考生档案调出，逐一进行身份甄别，在高三班级班主任的协助下比对南部县十三所中学高三年级的学生花名册逐一核实每个考生的学习成绩和品行，从中查出重点嫌疑对象进行审查。

6月12日，考生返校填报高考志愿。专案组抓住考生返校的时机，建立高考学生基础数据库，将他们的基本情况纳入其中，并提取身高在1.70~1.76米之间、穿44码鞋的学生的指纹。来自北京负责指纹比对的公安部痕迹专家斑茂森、王满仓和省公安厅刑侦局技术处的余蓉强、南充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技术人员陆昌斌等天天待在县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里进行流水作业。对于取回的所有指纹档案，他们四人都要轮流过一遍。

通过大量的工作，专案组查实，南部县参加2003年高考的四千九百九十三名考生中有一千多名属于冒名参考，其中一百一十名是高二年级的优秀学生冒名参考；一百四十七名为插班生，在读大学生两名、教师冒充学生参考一名，其余都是更改姓名参考。

在排出来的嫌疑对象中，嫌疑排第一的是建兴中学应届毕业生汪某，他平时表现不好，学校填志愿的时候他几次都不来填志愿，最后还是他的妹妹代他填写的志愿。他考前不住在家中，而是在南部县租房单独居住，考前几天的行踪无法证实，案发后汪某不知去向。经耐心做汪某家人工作后，专案组在6月17日得到线索——汪某现在在成都，向在成都工作的亲戚借钱。专案组立即联系成都市公安局将汪某控制，但经过核实，汪某不具备作案条件而被排除嫌疑。

嫌疑第二的南部二中的艺体生林某某，2001年全省会考时林某某在南部一中读高二，为了在全省会考中取得好成绩，林某某曾经伙同本校的两名学生和大坪中学的三名学生到距离100多公里的大坪中学教务处偷盗考卷后返回南部县城。东窗事发后林某某被南部一中勒令退学，但他两次更改姓名后辗转两个学校后到南部二中就读。但是，专案组经过调查发现林某某和曾经参与2001年盗窃试卷的几个学生案发时都没有作案时间，只好排除嫌疑。

此外，南部县教育局的两名电工也曾进入过专案组的怀疑视线：因为其中的老电工家有个女儿是应届高中毕业生，要参加当年的高考，其妻子是南部县教育局的门卫，另一个电工是他的徒弟，对他言听计从，他有作案动机，对现场环境了如指掌，案发当晚又恰好负责断电工作……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但经过核实，这两名电工在案发时都在各自家中，没有作案时间，只好排除嫌疑。

……

6月16日14时，一名自称出租车司机的匿名电话打到了南部县县委书记谢华国的办公室，声称：6月5日5时10分，他在南部县教育局门口拉了两名穿红色体恤衫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人手持一包东西，车行至建兴中学附近时，他们从包里拿出一卷类似试卷的东西，交给在那等候的一个人，然后出城开往南充——

但是经专案组调查，6月5日清晨南部县往南充的收费站没有出租车经过——

专案组通过技术手段查出这个匿名电话，几经努力后发现这个电话是在距离南部县数百公里的达州市万源县曾家乡打出来的——

经查实，电话号码的机主是曾家乡小学的教师刘某。在曾家乡乡长和曾家乡小学校长的配合下，专案组之际接触刘某，刘某交代说南部县东坝石梅乡人汪某某在5月28日来到万源找他“耍”，还神秘兮兮地对他讲：“过段时间将要出件大事”，但却故作深沉拒绝说是什么事情，案发前，汪某某离开万源不知去向。6月16日，汪某某突然又来到曾家乡找他，并借用他家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第二天又离开曾家乡不知去向。

为了找到汪某某，专案组通过技术手段对汪某某的社会关系开展工作，结果在成都的一家网吧里找到了经常和汪某某联系的16岁女青年古某，古某虽然只有16岁，但是已经辍学多年而混迹社会，面对询问，古某东拉西扯不断转移话题，甚至在借口上厕所的时候将厕所门反锁。如此反常的举动更加引起了专案组的怀疑，一名女民警一脚踹开厕所门，发现古某正在里面撕着一本通讯录，并将撕下来的纸页撕碎了吞入口中，女民警冲过去劈手一把将剩下的半本通讯录夺下，同时一把捏住她的嘴，将她口中的纸片拽了出来。

……

经突审，古某承认她和汪某某“耍朋友”，还说在专案组找到她之前还收到了汪某某的传呼，说要到外地去万源“耍”几天。

随即，专案组判断汪某某极有可能再去曾家乡找刘某“耍”，于是立即在万源县架网守候，终于在6月19日中午将汪某某在曾家乡小学门口擒获。但是审讯的结果令专案组失望，汪某某不具备作案时间，他冒充出租车司机给南部县县委书记打电话，仅仅是因为他和县委书记的堂弟有矛盾，因此从不知道哪里的街头巷尾路边社得到了警方正在寻找一个穿红色体恤衫的青年男子的传言后就冒充南部县公安局民警给县委办公室，骗到了谢书记的电话号码，然后冒充出租车司机给谢书记反映了虚假线索，妄图栽赃给谢书记的堂弟（他有红色体恤衫），结果在打电话时意识到自己在闯祸，于是话没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之后越想越害怕，就前往万源县的网友刘某处，打算待风声过后再作打算——

忙活了半个月，专案组不说没有一点进展吧，也只能说一点进展也没有，一条条线索都被否定，专案组的士气受到非常大的影响。就在专案组成员们的心理压力达到临界点的时候，负责排查考生信息的侦查员终于在6月20日凌晨有了收获：南部县南部中学应届毕业生——时年19岁的杨博有重大作案嫌疑，其身高和体貌和专案组刻画的嫌疑对象比较吻合。

杨博

6月20日凌晨4时，专案组的抓捕小组兵分四路，由四川省公安厅刑侦局易俗副局长和南充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政委张琳带队赶到杨博所在的马王乡，在马王派出所的协助下确定了杨博的家，将睡梦中的杨博抓获。面对亮明身份的刑警，杨博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也没等易俗和张琳逼问，杨博就在其父母目瞪口呆之下对自己盗窃高考试卷一事供认不讳。

杨博的供词摘录如下：

“三年前，我在东坝镇中学读初中时，为了在全县联考中考出好成绩，打听到同桌参考的那位原本不认识的同学成绩非常优秀，就在联考的前夜花钱请这位同学下馆子‘搓了一顿’，让这位同学在考试时让我偷看考题，让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南部中学。”

南部中学校门

“我进入南部中学就读后，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前十几名，老师说我只要正常发挥，考上普通本科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在4月底在高考前诊断性考试时，我因为患感冒，导致诊断考试成绩比平时下降了100多分，这让我非常沮丧，家里祖祖辈辈、甚至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所以家里人和村里人对我的期望非常高，我的压力非常大，觉得光宗耀祖的梦想就要成为泡影，今后的人生也会变得暗淡，一种从没有过的悲观和失意让我寝食难安，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就产生了偷盗试卷的念头。”

“5月中旬，我溜进县教育局，在挂着招办牌子的一楼看到一间紧闭着的门上有保密室的字样，我猜想今后卷子应该就存放在这里面。”

“6月4日16时，我携带一把平嘴钳、一把改刀和一把裁纸刀溜进教育局，看见保密室已经贴上了封条，心想试卷已经入库了，然后离开了教育局，在街上闲逛到6月5日0点以后，就从教育局的小门进去，穿过园林式的院坝来到办公室楼前，见大门紧锁，就溜进旁边的一片竹木林中潜伏了一会儿，见四下没有动静，就到大楼后面防洪层的一间木工房里找了一把装修用的梯子爬上二楼，然后顺着二楼到了四楼拉下了电闸，下到一楼后发现一楼的灯还亮着，就又到四楼把电闸合上。再在二楼厕所旁找到了又一个电闸后拉下，这时一楼和二楼的灯全熄灭了。”

今日的南部县教育局大门

“随后，我从二楼左侧的阳台顺着梯子下来到了地面，又将梯子搬到保密室窗下架好后爬上去，结果发现自带的平嘴钳根本对付不了窗户上手指粗的防护钢条，就用力将钢条向两边弯曲，余下的空间刚好能让他瘦小的身躯通过。进入保密室后，我借助院坝内透进的灯光用平嘴钳撬开了保险柜，将语文、英语、文综、理综以及文科和理科的数学试卷各偷了一份放进裤包，顺着原路返回后见梯子放回木工房后来到教育局大门口，看见门已经锁上，就折到大院后面打算翻院墙出去。突然院外传来狗叫声，我怕被狗咬就不敢再翻墙了，就从大门口左侧大楼那个单元爬上楼顶，在那里待到天明，等教育局大门打开后溜出教育局大院回到租住地，把试卷放进箱子锁上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后已经是中午了，我在食堂吃饭时听到同学们议论试卷被盗了，我害怕极了，吃完饭后回到寝室，待其他人午睡后，将卷子拿出来，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匆忙看了几道题后就用打火机将试卷烧掉了。”

经指纹比对，杨博的指纹和现场留下的指纹可以作同一认定。

……

让杨博懊悔的是，高考成绩出来后他考了510分，远远超过了本科录取分数线，换句话说：他根本不需要偷盗试卷，凭自己的真本事也能考上大学。在获知自己的考试成绩后，杨博当场痛哭起来：“如果我不盗窃试卷，考上一般本科院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2003年6月26日，杨博被批准逮捕，南部县人民法院于8月25日以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判处杨博有期徒刑七年，杨博不服提出上诉，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服刑中的杨博

2003年6月22日，南部县招办主任王成林、县招办副主任安旭、值班人员刘诚忠、王彬四人被刑事拘留，6月30日被批准逮捕。不久，王成林、安旭、刘诚忠、王彬四名直接责任人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南部县招生委员会、县教育局等单位的六名领导干部也受到党纪、政纪处分；11月，南部县人民法院以玩忽职守罪判处王成林、安旭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判处刘诚忠、王彬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2003年8月，南部中学被四川省教育厅取消“四川省校风示范学校”称号，并勒令学校限期整改。

公安部杂志《啄木鸟》对本案的报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