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沉迷游戏,父亲一怒之下砸了电脑,儿子却因此走上另一条路

发布时间:2025-08-24 18:00  浏览量:7

那个下午,空气是黏的,裹着蝉鸣和即将到来的暴雨的腥气。

我手里的锤子,还带着刚敲完一个卯榫的木头余温。

屋里,是我儿子。

或者说,是那个被电脑屏幕蓝光包裹着的,我儿子的一个影子。

键盘和鼠标的声音,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啄木鸟,笃笃笃,笃笃笃,啄着我的神经。

我不是没喊过他。

吃饭,喊。

睡觉,喊。

出门透透气,喊。

他的回答永远是那几个字:“等一下”,“马上”,“这一局打完”。

“这一局”是多久?可以是一个小时,也可以是一整个下午。可以是从日头正当中,到月亮挂上树梢。

那天,我刚做完一个书柜。给邻居家上大学的女儿做的。她爸妈特意叮嘱,要结实,要耐用,要有点书卷气。我用了最好的料子,一榫一卯,都磨得光滑。我喜欢木头,木头是活的,是有生命的。你对它好,它能陪你好几代人。

我擦了擦手上的汗,走进屋里,想倒杯水。

那股声音,又来了。

笃笃笃,笃笃笃。

还有游戏里那种打打杀杀的音效,混着他偶尔兴奋或者懊恼的叫喊。

我走到他身后。

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人影在飞,在跳,在放着我看不懂的光。我儿子的背,微微弓着,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好像那里面有他全部的世界。

我喊他:“小树,出来,帮我把木料搬一下。”

他没回头。

“等一下。”

又是这三个字。

我胸口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我说:“现在!”

“哎呀,打团呢!走了要被骂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打团?

被骂?

我辛辛苦苦供你吃穿,让你上学,你怕游戏里的人骂你,就不怕你爹心里难受?

我看着他那个后脑勺,头发有点长了,油油的,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我再看看他旁边的桌子,泡面桶,喝了一半的饮料瓶,乱七八糟。

这哪儿是个家?这像个垃圾堆。

我养大的儿子,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的手,攥紧了。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说:“你今天,必须给我出来。”

“烦不烦啊!”他猛地转了一下电竞椅,但眼睛还是没离开屏幕,“说了等一下!就差一点了!”

就是这句话。

“就差一点了”。

什么东西压垮了我心里最后一根弦。

我没再说话。

我转身,回到我的工作间。

那把锤子,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锤头被磨得锃亮,映出我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拿起它。

很沉。

我靠这把锤子,靠这双手,养活了这一家人。我用它敲出过桌子,椅子,床,柜子。我以为我能为我的儿子,敲出一个安稳的未来。

我走回客厅。

他还在那里,笃笃笃,笃笃笃。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发光的方框。

我走过去,没有一丝犹豫,举起锤子。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看向我。他的眼睛里,先是疑惑,然后是惊恐。

“爸,你干什么?”

我没回答他。

我对着那台嗡嗡作响的主机,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像是某种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塑料外壳应声而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我又举起锤子,砸向那个闪着蓝光的屏幕。

“哗啦——”

屏幕瞬间变成了黑色的蛛网,电流声“滋滋”地响了两下,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那恼人的“笃笃笃”声没了。

那吵闹的打杀声也没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窗外,越来越响的,风的声音。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锤子,看着那堆变成了废铁的机器。

他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不是愤怒,不是怨恨。

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绝望,又像是某种东西被彻底抽空了的茫然。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站起来,没看我一眼,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

“砰。”

门关上了。

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我站在那堆废墟中间,手里还握着那把锤子。

锤子,突然变得好重好重,我几乎拿不住。

我老婆买菜回来了。

一进门,就愣住了。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我,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把锤子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完了。”我说,声音嘶哑,“这孩子,完了。”

我老婆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没骂我,也没劝我,就是蹲在地上,想去收拾那些碎片,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后捂着脸,小声地哭。

那一天,晚饭没人吃。

我没做。

她没心情吃。

小树的房门,一直紧闭着。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耳朵里,好像还是那“砰”的一声巨响。

我后悔吗?

不知道。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必须那么做。像一个医生,必须切掉一块烂肉,才能保住整个身体。

可现在,夜深人静,我躺在这里,听着妻子在旁边压抑的哭声,听着隔壁房间死一样的寂静。

我开始害怕。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亲手把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也一起砸碎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场漫长的默片。

家里没有了声音。

小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们把饭菜放在他门口,他会等我们都走开了,才开一道门缝,拿进去。吃完的碗,也是这样送出来。

我们见不到他的人。

我和他妈,也几乎不说话。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埋怨和担忧。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们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这个家,就像那台被我砸坏的电脑。

外壳还在,里面的零件,已经全坏了。

我照常去我的工作间干活。

木屑纷飞,刨子的声音,锯子的声音,填满了我的白天。

可一到晚上,那种可怕的安静,又会把所有人都吞没。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

我想起小树小的时候。

他很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做木工活,他就拿一小块废木料,学我的样子,在地上敲敲打打。

他画画也很好。

幼儿园的老师就夸他,说他画的东西,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画太阳,就是一个圆圈加几根线。他画的太阳,有眼睛,有嘴巴,还在笑。

我给他做过一个小木马。

他高兴得好几天都抱着睡。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跟我亲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对我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吼叫和沉默?

我想不起来。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一个星期。

两个星期。

一个月。

他还是没出房门。

我老婆终于忍不住了。

一天晚上,她坐在我床边,说:“老李,我们跟他谈谈吧。你……你去道个歉。”

道歉?

我一个当爹的,给儿子道歉?

我拉不下这个脸。

“我没错。”我说,声音很硬,“我是为他好。”

“为他好?为他好就是把他逼死吗?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里面干什么?万一他想不开……”她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想不开。

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砸在了我的心上。

比我砸电脑那一下,还疼。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没去工作间。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他房门外。

我就那么坐着。

不说话,也不敲门。

像一尊雕像。

从早上,坐到中午。

从中午,坐到天黑。

我老婆给我端来饭,我没吃。

我不知道我坐在这里能干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门外,还有人。

或许,我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自己。

到了深夜,我浑身都坐僵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门里,传来了一点声音。

很轻。

是纸张摩擦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压抑的,很小声的,像是哭泣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在哭。

我的儿子,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站起来,想敲门。

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我能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爸爸错了”?

我说不出口。

那一刻,我痛恨我自己的固执和无能。

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能用双手造出各种家具的木匠,却不知道怎么去修复和我儿子之间的关系。

我悄悄地走开了。

第二天,我照旧去工作间。

但我心里,已经不一样了。

那哭声,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想办法。

我不能就这么耗下去。

我想起他以前,除了游戏,还喜欢什么。

漫画。

他房间里,有一整箱的漫画书。都是他拿零花钱和压岁钱一本一本买回来的。

我偷偷去书店,买了几本最新的,评价最好的漫画。

我把漫画,和晚饭一起,放在了他门口。

我没敲门,悄悄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门开了。

然后,又关上了。

第二天,我去看,碗是空的,漫画……不见了。

我的心里,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有戏。

我开始每天给他买。

有时候是漫画,有时候是模型,有时候是一些他以前提过,但我没给他买的零食。

我像一个笨拙的追求者,用这些东西,去讨好我自己的儿子。

他房门里的哭声,没有了。

虽然他还是不出来,但至少,我知道,他没有“想不开”。

有一天,我老婆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他门口,发现了一张纸。

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上面,画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很复杂的,像是建筑,又像是某种机械的草图。线条很多,很乱,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秩序感。

我老婆拿给我看。

我拿过来,仔仔细นาน地看。

我做了一辈子木工,跟图纸打了半辈子交道。

我看得出来,这画的,不是乱画。

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结构,都有它的道理。虽然我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画这幅画的人,心里是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蓝图的。

这是小树画的?

他在房间里,这一个多月,就是在画这些东西?

我把那张图纸,拿回我的工作间,用图钉,钉在了墙上。

我每天干活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它。

我试图去理解。

这像一个城堡吗?还是一个飞船?

我看不懂。

但我心里,那个结,好像松动了一点。

他不是在发呆,不是在颓废。

他在做一件事情。

一件我完全不了解,但他很投入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他开始主动要东西了。

他从门缝里,递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需要一些画画的工具。素描纸,铅笔(各种型号),橡皮,还有……一台二手电脑,配置不用太好,能画图就行。

这是他砸了电脑之后,第一次跟我们“说话”。

我老婆拿着那张纸条,手都在抖。

“他……他要东西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

他要电脑。

又是电脑。

我砸掉的那个魔鬼,他又要把它请回来。

我心里的火,又有要冒头的迹象。

但我一抬头,看到了墙上那张草图。

那张我看不懂,但却充满了某种力量的草图。

我沉默了很久。

我说:“我去买。”

我老婆愣住了。

她可能以为,我会再次暴怒。

我没解释。

我去把他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买齐了。

电脑,我没买二手的。我咬咬牙,把我准备换新设备的一笔钱,拿了出来,给他买了一台全新的,配置很好的电脑。还配了专业的那种,可以在上面画画的数位板。

我把东西放在他门口。

我敲了敲门。

这是我一个月来,第一次敲他的门。

“小树,东西买回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我等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听到他房间里,又传来了“笃笃笃”的声音。

但这一次,不是键盘声。

是那种,笔尖在数位板上,一下一下画画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有节奏。

不像啄木鸟了。

像……春雨,落在泥土上。

润物细无声。

我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开始走出房门了。

一开始,是在我们都睡了的深夜。他出来倒水,上厕所。

后来,他会在白天,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出来。

再后来,他会在我们都在家的时候,也走出房M门。

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但眼神,不再是空洞的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光。

一种专注的,沉静的光。

我们之间,还是不怎么说话。

见面了,他会低着头,叫一声“爸”,“妈”。

然后就迅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这就够了。

那个家,又开始像一个家了。

有一次,我路过他房间,门没关严。

我从门缝里,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不再是花花绿绿的打杀场面。

而是一个……立体的,正在被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宏伟的建筑模型。

就是我墙上钉着的那张草图的样子。

只不过,它从一张平面的纸,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光有影的,立体的世界。

我呆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电脑,还可以用来干这个。

我以为,它只能用来玩。

我像一个从深山里出来的野人,第一次看到了城市的霓虹。

原来,我砸掉的,不仅仅是他的游戏机。

我砸掉的,可能也是他的画笔,他的工具,他的……梦想。

我悄悄地走开了。

回到我的工作间,我看着墙上那张草图,看了很久很久。

我拿出一块上好的木料。

我开始刨,开始锯,开始凿。

我没画图纸。

所有的尺寸,都在我脑子里。

我要给他做一张新的书桌。

一张,配得上他那个世界的书桌。

要宽大,能放得下他所有的设备。

要稳固,能撑得起他所有的梦想。

要用最好的木头,用最精细的卯榫结构。

这是我一个木匠,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我干得很慢。

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

我好像,要把这一个多月来,对他的愧疚,担忧,还有那份说不出口的爱,全都倾注到这张桌子里。

他偶尔会走到我工作间的门口,看我一眼。

我们对视,然后又都迅速地移开目光。

我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桌子做好的那天,我把它搬进了他的房间。

他原来的那张小桌子,被我搬了出来。

他站在一边,看着我。

我把桌子安放好,用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我说:“以后,就在这张桌子上画吧。”

我的声音,有点干。

他看着那张桌子,用手,轻轻地摸了摸。

木头温润的质感,从他指尖,传递到他心里。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

很久,他才发出一个很轻的声音。

“爸……”

他的眼睛,红了。

“谢谢你。”

我的眼睛,也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坐在了餐桌上。

饭桌上,还是很安静。

但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我老婆在旁边,偷偷地抹眼泪。

我知道,那个家,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做的东西,叫做“游戏场景建模”。

就是,把他脑子里的那些世界,用电脑,一点一点地建造出来。

他玩的那个游戏,他不仅仅是在玩。

他是在学习,在研究。

研究里面的建筑是怎么设计的,光影是怎么布置的,人物是怎么活动的。

他把那些他喜欢的场景,全都默画了下来。

所以,当电脑被我砸了之后,他没有崩溃。

因为,他真正的世界,不在那台机器里。

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的画笔下。

那台电脑,只是他表达的工具。

工具没了,他可以换一种方式。

但那个世界,一直在。

我砸掉的,只是一个出口。

而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又为自己,重新凿开了一个新的出口。

甚至,比以前更好。

他开始参加一些比赛。

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大学生的,甚至专业人士的比赛。

他把他的作品,投递出去。

有时候,会收到一封邮件,说他落选了。

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

但我不再害怕了。

我知道,他在里面,不是在颓废,而是在积蓄力量。

就像一块木头,在成为一件家具之前,总要经历无数次的切割和打磨。

终于,有一次,他获奖了。

一个全国性的比赛。

三等奖。

奖金不多,但那封获奖邮件,被他打印了出来,贴在了墙上。

就在我当年钉那张草图的位置。

他拿着那张纸,走到我面前。

没有炫耀,也没有激动。

就是很平静地,递给我。

像是在交一份迟到的,成绩单。

我看着上面的字,很多专业术语我看不懂。

但我看到了他的名字。

看到了“获奖作品”那几个字。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小子。”我说,“有出息。”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笑了。

那是我们之间,时隔几年,第一次那么轻松地笑。

后来,他的路,越走越顺。

有游戏公司,看到了他的作品,向他发出了实习邀请。

他高中毕业,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去挤高考的独木桥。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由他自己,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路。

他去了一家不大,但很有创造力的游戏公司。

从实习生,做到了正式的场景设计师。

他参与设计的第一个游戏,上线的那天。

他特意回家,把他的新笔记本电脑,搬到我面前。

他打开游戏。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非常宏大的,古色古香的城池。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雕梁画栋。

那城门,那屋檐的弧度,那窗户上的雕花……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里面,有我做过的家具的影子。

有我们家老房子的影子。

有我带他去过的,那些古镇的影子。

他说:“爸,这个主城,叫‘木心城’。”

木头的心。

他说:“这个世界,是我为你造的。”

那一刻,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看着我儿子脸上那自信而明亮的光。

我忽然明白了。

我这辈子,都在跟木头打交道。

我以为,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叫实在。

我以为,只有我走的这条路,才叫安稳。

我错了。

时代不一样了。

孩子们的梦想,也不一样了。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有他们的“木头”。

可能是一段代码,可能是一段旋律,也可能,就是这样一个,由无数线条和色块构成的,虚拟的城池。

但那份,创造的热情,那份,想要把一件东西,从无到有,做到极致的匠心。

是一样的。

我没有成为他的绊脚石。

我很庆幸。

那把被我扔在地上的锤子,最终,没有砸碎他的未来。

它只是,用一种最激烈,最疼痛的方式,砸开了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

让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内心。

也让我们,都找到了,通往对方世界的那条路。

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游戏设计师了。

他有了自己的团队,自己的工作室。

他设计的游戏,很多人玩。

他还是会回家。

每次回来,都会陪我,在我的工作间里,待上一会儿。

他会看我做木工活。

我也会看他在数位板上画画。

我们聊得不多。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建造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的世界,充满了木头的香气。

他的世界,充满了代码和光影。

但这两个世界,并不冲突。

它们,在那个下午,那一声巨响之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下午。

想起我举起锤子的那个瞬间。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还会那么做吗?

我想,我还是会的。

因为,有时候,成长,需要疼痛。

关系的修复,也需要裂痕。

不破,不立。

那一声巨响,是我们父子关系里,最疼的一道疤。

但也是这道疤,让我们都长出了新的血肉。

让我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独立的灵魂。

也让他学会了,怎么在废墟之上,重建自己的王国。

我的工作间里,还挂着那张,他当年画的草图。

纸张已经泛黄,线条也有些模糊。

但每次看到它,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因为我知道,无论世界怎么变,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

他心里,永远有一座城。

那座城,叫“木心城”。

是他的起点,也是我的,归宿。

他后来的生活,其实也并非一帆风顺。

游戏行业,那个我曾经完全陌生的领域,竞争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只是个打杂的。

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前辈们处理一些最基础的贴图,做一些最简单的模型。

他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每天加班到深夜。

有一次,我去看他。

推开门,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

他正趴在电脑前,眼睛熬得通红。

桌上,堆满了各种能量饮料的空罐子。

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我问他:“苦不苦?”

他回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说:“爸,不苦。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苦呢?”

他的笑容,跟小时候,我给他做完小木马时,一模一样。

我没再说什么。

我默默地帮他把房间收拾干净,去楼下超市,买了很多菜,给他做了一顿饭。

他吃得狼吞虎咽。

一边吃,一边跟我讲他工作上的事。

他说,他最近在攻克一个技术难题,关于水面的动态反射。

他说,他想让游戏里的水,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他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词。

什么“法线贴图”,“高光反射”,“物理渲染”。

我听不懂。

但我听懂了他话语里的那种,兴奋和痴迷。

就像我,在琢磨一个复杂的卯榫结构时,那种废寝忘食的感觉。

是一样的。

我突然觉得,我这个儿子,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举着锤子,去逼他走上“正途”的孩子了。

他已经在自己的那条路上,走得很远,很稳了。

他第一次参与的那个项目,上线前,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因为一个核心数据的错误,整个游戏的场景,都出现了崩塌。

所有的模型,都错位了。

整个团队,都陷入了绝望。

那意味着,他们几个月的心血,可能要全部白费。

很多人都说,算了吧,推迟上线,重新来过。

但他没有放弃。

他把自己关在公司,三天三夜。

他对着那堆像乱麻一样的数据,一点一点地捋。

他把他画过的所有草图,所有的模型数据,都重新调出来,一遍一遍地对比,查找那个致命的错误。

第三天早上,他终于找到了。

是一个小数点。

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小数点。

他修改了那个数据。

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那些崩塌的,错位的建筑,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

那座“木心城”,又完好无损地,耸立在了屏幕中央。

那一刻,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他的老板,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也没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拯救了整个项目。

这件事,他后来才轻描淡写地跟我说起。

他说:“爸,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点都不慌。我就想起了你。我想起你做木工活,哪怕一块木料,有了一丁点的瑕疵,你都会把它扔掉,重新再来。你说,做东西,不能将就。差一点,都不行。”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我那些不经意间说的话,做的那些事,他都记在了心里。

我以为,我教给他的,只是怎么拿锤子,怎么辨别木料。

我没想到,我教给他的,是“不能将就”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比我做过的任何一件家具,都更坚固,更长久。

他用这四个字,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为自己,打下了一片坚实的地基。

后来,他自己带团队了。

他招的人,都是些跟他一样的,有热情,有梦想的年轻人。

他的工作室,不像个公司。

更像个……大家庭。

或者说,像我的那个工作间。

里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手办,画册,还有……木雕。

那些木雕,是我给他刻的。

把他游戏里的那些角色,那些建筑,用木头的形式,做出来。

他把它们,当宝贝一样,摆在工作室最显眼的地方。

他说,这是他们的“镇宅之宝”。

他说,这能提醒他们,无论技术怎么发展,无论画面怎么炫酷,一个好作品的内核,永远是“匠心”。

是那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慢慢打磨一件东西的,笨拙的,但又无比真诚的心。

有一次,一个很有名的投资人,想收购他的工作室。

开出了一个,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他拒绝了。

他的合伙人,都觉得他疯了。

他回来问我。

他说:“爸,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正在打磨一个摇椅。

我头也没抬,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开这个工作室?”

他说:“我想做我们自己想做的游戏。”

我说:“那现在,你做到了吗?”

他说:“做到了。”

我说:“那不就结了。”

我把摇椅上最后一点毛刺,用砂纸,磨得光滑。

我说:“钱是好东西,但它买不来高兴。你现在,高兴吗?”

他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摇椅,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他说:“爸,我明白了。”

他没有卖掉工作室。

他带着他的团队,继续做着他们想做的游戏。

他们的规模,一直没有做得很大。

但他们出的每一款作品,评价都很好。

玩家们说,他们的游戏,“有灵魂”。

我不太懂什么是“有灵魂”。

但我知道,我儿子,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把他的灵魂,放进去了的。

就像我,在做每一件家具的时候一样。

前年,我过六十岁生日。

他神神秘秘地,给了我一个包裹。

打开来,是一个……VR眼镜。

就是那种,戴上之后,整个世界都会变样的东西。

他说:“爸,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笨拙地戴上。

一开始,眼前一片漆黑。

然后,光亮起。

我发现,我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是我的工作间。

一模一样。

墙上的工具,地上的木屑,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阳光下的光影,都和我那个真实的工作间,一模一样。

我伸出手,想去摸一下那把挂在墙上的刨子。

我的手,穿了过去。

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假的。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我儿子的声音。

他说:“爸,你往前走。”

我往前走。

穿过工作间的门。

外面,不是我们家的院子。

而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想象的,由木头构成的世界。

有参天的木头大树,树上建着房子。

有流淌着木纹光泽的河流,河里游着木头雕刻的鱼。

远处,是连绵的,像是用卯榫结构,拼接起来的山脉。

天空,是温暖的,木头原色的光。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辈子都在跟木头打交道。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木头,可以构成一个如此壮丽,如此梦幻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这是,我的世界。”他说,“也是,你的世界。”

他说:“我把你所有的作品,你这辈子做过的,有记录的每一件家具,都扫描了进来。我把它们,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带着我,在这个世界里走。

他指着一座桥,说:“爸,你看,这桥的栏杆,是你给邻居张阿姨家做的那个婴儿床的床栏。”

他又指着一栋房子,说:“这房子的屋檐,是你给我做的第一张书桌的桌角。”

“还有那座塔,它的结构,是你最得意那个博古架的放大版。”

我跟着他,一件一件地看过去。

那些我亲手做出来的东西,那些我以为,送出去,就和我没关系了的东西。

它们,都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这里。

活在了我儿子,为我创造的这个,永恒的,不会腐朽的,木头王国里。

我们走到这个世界的中心。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树。

树下,有一个摇椅。

是我生日那天,刚刚做好的那个。

他说:“爸,你坐上去。”

我坐了上去。

摇椅,轻轻地晃动起来。

他说:“爸,谢谢你。谢谢你,当年砸了那台电脑。”

我愣住了。

他说:“如果不是你那一锤子,我可能,现在还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普通的玩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创造一个世界,比在别人的世界里征服,要快乐得多。”

“那一锤子,砸醒了我。”

“也让我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

在VR眼镜里,他的形象,是一个模糊的光影。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是真诚的。

我摘下眼镜。

眼前,还是我那个有点杂乱的工作间。

我儿子,就站在我面前。

他的眼眶,也红了。

我笑了。

我说:“傻小子,谢什么。你是我儿子。”

那天,我第一次,真正地,走进了他的世界。

我也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他。

我们这一代人,和他们那一代人,看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我们相信,脚踏实地,一砖一瓦。

他们相信,思想飞扬,一串代码。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去创造一些美好的东西。

重要的是,我们,是父子。

我们之间的那份爱,可以跨越任何代沟,可以连接任何不同的世界。

就像卯榫。

两块完全不同的木头,通过一个巧妙的结构,就可以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再也分不开。

我今年,已经快六十五了。

手脚,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

大的家具,已经做不动了。

我就做点小东西。

小木马,小板凳,还有,他游戏里的那些,小小的,木头人。

他会把这些小东西,带回他的工作室。

他的那些年轻的员工,都叫我“李大爷”。

他们说,我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我听不懂。

我就是一个,做了一辈子木工的,老头子。

我只是,很庆幸。

庆幸我有一个好儿子。

庆幸我当年的那一锤子,没有把路走死。

而是,为我们两个人,都砸出了一条,更宽,更广的路。

一条,可以让我们,并肩走下去的,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