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刷精神的黄昏 沈书枝
发布时间:2025-06-23 21:26 浏览量:1
因为面临一件觉得很难的工作,接下来几天又有外出的事情,不能像平常一样维持生活的秩序,这几天我又感觉到一种对我而言十分熟悉的逃避。不去做为了工作必须做的准备,只是在一日生活必需的打扫、饮食和陪伴小孩之外,做些惯常的琐事,其余的时间里,则无谓地在手机上刷着信息流,在一种压抑的退却中感到逐渐紧绷的压力与焦虑。昨天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却没有做事,黄昏时我感到整个人处在一种从早晨开始累积起来的、对于自己的不满却又抗拒行动的矛盾中,屋子里昏昏暗暗的。我告诉自己,必须得出去走一走。
已是下午四点,我打算到小区外一个几分钟就能走完一圈的小公园绕一会。下了楼,才发现空气雾霾燠热,是这个城市春天无风的日子常有的样子,四处飘浮着细碎的柳絮,让人鼻子里不舒服。在这个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公园里绕了一圈,除了看惯的一些树之外,没有新的东西。树下土地大多光秃秃的,几年坚持不懈地种植山麦冬和拔除本土野草的人工活动下来,过去这个时候曾铺满草地的蒲公英和早开堇菜已不见踪影。十几个工人正围在几棵金银木下,用铁锹在树周围挖出圆坑,方便日后浇水。我感到沮丧,想到前面有棵树下过去曾长有一大丛大花野豌豆,到四月底会开出明亮的蓝紫色蝶形花,小孩小的时候常常要去看。赶紧走过去,果然那一丛大花野豌豆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浇着水的树坑。
这时候似乎便只有回家的选择,然而我不想在没有中断心里那不适的情绪下回到相同的环境,下决心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在离家骑车十几分钟远的地方,有另外一个稍大的公园,虽然也只是个最普通的市政公园,只有附近的人会去散步,但那里有几个连绵的低洼,是过去的河道遗留下的痕迹,从去年开始,蜿蜒的低洼地里人工灌了浅水,逐渐形成池塘的模样。塘边种了些芦苇和香蒲,在水面中央,新植下的荷花也稀疏地发出嫩叶,五月里有小䴙䴘在那筑巢,雨燕和金腰燕不时在水面上疾速掠过,喝过一口水后又急急飞起,发出尖锐的鸣声。我想去那里看一看,无论如何,总该有水鸟可看吧。
到公园门外,一眼望见里面毛白杨林下,大片的二月蓝盛开了,空气里浮动着浓烈的花粉香气,使人无法忽略。在二月蓝花海的边缘,低低的斑种草和夏至草接管了空地的掌控权,这时候也成片盛开着。这两种花都是北方常见的本土野花,被视为杂草的存在,在园林养护中,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们,更不要说重视。但比起成片种植的二月蓝,如今我更喜欢它们,因为渐渐知道了本土野草在维护地方生物多样性中的重要性。
我曾在五月初的黄昏,在一片斑种草后面看到一大群金翅雀啄食它们的果实。小小的金翅雀几乎被淹没在草丛中,它们一边不断在草丛中腾挪跳跃,活泼地吃,一边发出金铃般微弱的“格铃铃”的弹音。这个记忆宝库中珍贵的片段,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公园的时候。那时公园显得很荒,几乎看不到人,毛白杨和国槐林下铺满茂密的野草,灰椋鸟在草丛中蹦蹦跳跳,路边一棵构树上,乌鸫发出轻轻的弹鸣,两只大斑啄木鸟在杨树上追逐,差一点踩到了草丛中一只刺猬。黄昏时它已经出来了,显得胖大而胆怯,发现我看见了它,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黑漆漆的。于是我给它拍了几张照,离开了。
这个下午,在公园里走着时,我感到一种和过去的春天稍稍接近的丰富。在人工干扰相对更少的地方,斑种草和夏至草的数量更多,密密麻麻长满了空地,也形成了各自一小块一小块的草地。偶尔有一丛盛开的地黄,砖红的钟形花朵映衬在绿与白之间,融合得十分美丽。我感到十分惊喜,赶紧蹲下来给它拍照。偶尔在它们之间,有一小片贴地盛开的糙叶黄芪,雪白的蝶形花瓣密密麻麻贴在地上翘着,是更让我惊喜的事。
就在我转来转去给它们拍照时,感觉小腿上有点刺,仔细找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原来是夏至草,它尖尖的苞片薄而硬,就像微微的刺一样,碰到是会觉有被刮挠的感觉。柳絮加上雾霾,让人不停地揉鼻子,感觉并不舒服,但因为看到了野花,就觉得这暮春的光景也是很值得了。透过相机仔细看柳絮,甚至能看得到那柳絮间一个一个的小黑点,那就是它的种子。
我在亭子旁遇到一位老人在拉乐器,很喜欢这样的场景,无论是谁,无论吹奏什么,总觉得很有情。我们在各自的兴趣中找到了快乐和意义,这是一种短暂的精神交流。离开时,心里充满了收获的欢喜。在这个黄昏,我也觉得自己原本压抑的精神得到了洗刷,重新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