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帖|薛宏新专栏759
发布时间:2025-09-24 22:12 浏览量:1
秋分帖
文/薛宏新
日头踱到黄经一百八十度那个当口,便是秋分了。天翻过背脊,影子长了,腿脚也走得慢了。正是那些老人们念叨的:“昼夜均,寒暑平。” 且慢,且慢,这世间的万物哪有真个均乎平乎的呢?秋分一过,一场露水一层凉,地气便一天天收住了脚程,慢慢往下沉去了。
村外广袤的棉田里,棉桃早便撑开了腰身,一个个咧开了嘴,露出内里白生生的棉絮来。风中丝丝缕缕的白色绒毛,浮动着,跳跃着,倒像是谁家顽童贪玩抖散了羊羔的绒毛,飘洒着流逝的暖意。棉花地隔壁,芝麻竖着青黄不接的秸秆兀自立着,荚儿已瘪了,干透了便纷纷裂开,“叭叭叭”地自个儿炸开,细小的籽粒簌簌地落下来敲打泥土,原是芝麻杆子也留不住那成熟后的籽粒,终究要坠入土地深处的沉默中去。
村巷深处,家家户户的院场早已打扫清爽,光洁得排场极了。箩头、簸箕、簸箩……各色盛具都摆了出来,里面盛着刚刨出的红薯。村东头老奎家两口子正忙活着蒸薯干:碓窑儿里添足了柴火,蒸锅里水汽腾腾翻滚,红薯削去了皮,切成厚实的片块,一层层均匀铺在蒸屉格子顶上。不多时,灶膛里的热气便顶开了锅盖,带出甜滋滋的馨香气味,飘散在沉甸甸的秋日空气里,化入暮色天光。牙猪婶踮着脚,把蒸透的薯片摊在高粱杆编的箔子上晾起,她一边干一边笑骂老头子眼皮子浅:“瞅你那馋样儿!晾透了再吃,急啥哩?”灶火映红了她的脸膛,也映红了日子深处那点踏实的光亮——这便是晒秋,原来晒的是土地上生出的丰盈,也是人心里的那份安稳。
正忙碌着,树梢头忽然响起一连串清亮的鸟鸣。“算黄算割!算黄算割!”那声音急切得很。
牙猪叔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啄木鸟似的鸟儿掠过树顶,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袋:“这鸟儿精得很哩,催人呢!麦子熟了催人割麦,如今豆子黄了,又催人收割啦!”
田野深处,豆荚们已经默默泛黄,只等人弯腰下去,割断它们与大地相连的最后一丝牵扯。农事亦如四季轮回,一刻也容不得迟疑。
天黑下来,月光漫过村郭,爬进了南岗那片刚刚收割完毕的豆田。场院里残留着豆荚壳子,空荡荡的,唯有一个石磙子静静卧在角落。月光如水,浸泡着这笨重的石磙子周身,年深日久,磙子表面已被磨得光滑显出了温润,竟像是包着一层幽微的暗光。岁月碾过万物,自然也碾过这石磙,它比村头最老的老汉还要沉默,如此长久地守望着乡土流转的节律,自身倒成了这土地记忆里最沉的一块印章。
当夜风裹着凉意穿过窗棂,母亲便在厨房里默默熬起梨汤来。梨子、冰糖、枸杞、银耳,小火慢炖着,甜香便弥漫开来。梨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仿佛在讲述着:节气流转,万物有时,人亦需顺时而行。秋分之后,凉意便如淘气的孩子悄悄钻进了袖口,但灶上的梨茶甜润,未凉之前,先暖了肺脾——土地把收成给了我们,我们便熬一盏温存的甜浆,回敬这渐凉的人间,温存里自有韧劲,恰如秋分那不摇不摆的平分刻度下,伏藏着不容置疑的、走向寒冽的深沉意志。
石磙卧在月光地头,静待下一场碾压的开始。它懂得,所谓平分秋色,无非光阴在寒暑间划下的轻轻一痕;人间烟火,就在这永不止歇的碾轧里,默默滋养着下一个春天。秋分时节,不过是大地在收拢摊开的掌心,而人们,需得拾掇好滚烫的日子,沉静地等着严冬过去。
薛宏新: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花间拾趣》《童趣》《鸡毛蒜皮》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平顶山晚报》《焦作晚报》《新乡日报》《林州文苑》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河南科技报》发过3个文学专版、《作家文苑》发过一个专版、《聪明山文艺》发过2个专刊、《当代文学》海外版发过散文专辑。为《临明关文学》《聪明山文艺》副主编、《现代作家》特约作家、编委,河南省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