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在我娘肚里待了一千年 她不是人,是这十里山脉最强的妖兽
发布时间:2025-09-30 01:35 浏览量:2
我在我娘肚子里待了一千年。
这话说出来,你先别往玄乎了想,我娘确实不是人,她是一条白得发青的巨蛇,是这十里山脉最强的妖兽。
我知道你们想追问“有多强”。
我说个尺度,她打喷嚏的时候,半山的松鼠会从树上掉下来,松果像子弹一样乱飞。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她每一次卷身,肌肉像山的暗潮在流,咕噜咕噜把我翻得头朝上头朝下。
一千年里看不见日光,我就听她的心跳和外面世界的响动。
她心跳慢,像鼓,咚,咚,咚。
外面有木头落地的声音,有铁器撞碰的声,有狗叫,有人的笑,有人的哭,有一回整整三天的哭,哭到我的羊水都震出涟漪。
我娘叫我,不叫名字,她喊“你出来没”。
我说“还没”。
她叹一口气,气息穿过蛇鳞,像风吹过枯草,痒。
一开始她很期待我出来,她天天围着巢穴清理掉落的羽毛,叼回来几朵花放在腹部,没什么用,可她就觉得要干点仪式感的事。
后来她不催了。
她的爪子也没了,她本来也没爪子,我只是嘴瓢,她肚皮慢慢挂上岁月的纹路,像环抱山腰的一条河。
她跟我说,别急。
我说,我没急,我是卡住了。
这不是玩笑话,我确实卡住了。
我娘的骨头是好东西,硬,密,带着雷气,她那会儿吞过一条雷劫,给自己补了个厚壳,结果我就像一个核桃仁,卡在壳的褶皱里,转身难,伸脚难,出更难。
她也不拆解壳,她怕我出去就被天劫烤成糊。
她说,外面不太平。
我在里头听过战争,一阵一阵打过去,人声涨落,阵亡者的魂在风里绕,哭的像狼,笑的像刀。
我也听过太平,山里人砍柴,唱调子,有人谈情说爱,白天喊“婶子给我留着葱”,晚上喊“你轻点儿,我邻居耳朵尖”。
我娘懒得听,她耳朵尖,她偏不爱管,是那种整座山归她盯着,但她只管底线的类型。
底线就是,你来砍一棵树可以,砍一片不行。
你打只兔子可以,炸山不行。
你捡蘑菇可以,挖根不行。
她把这些话没有刻在石头上,她刻在了一群动物的骨头记忆里,祖祖辈辈传,山里规矩就有了。
规矩之外,她爱睡觉,爱晒太阳,雨天蜷起,尾巴挡脸,睡相不雅。
我出生那天,是她破天荒没睡着的一个夜。
夜里雷滚得像搅面,山谷是一只颤抖的盆。
她肚子疼,是真的疼,疼到她尾巴抽墙,洞壁一路掉土。
她骂我,说这么久了,你出来。
我说,我来了。
她把身子绕紧,呼吸压成一线,像要对付一个来历不明的商人,她不想砍价,她想定价。
我借着雷光,顺着她的腹波往出口挤,碰到一截骨,她吸气,那骨微微抬起一条线缝,我钻。
她咬住一块木头,木头碎。
她的眼睛在洞口发光,绿,有点凶,我那一刻觉得她真像传说里的怪。
我出来的时候,山顶上正好有个直播的无人机在盘旋。
它的红灯一点点闪,像一个冷漠的神,看我祖宗十八代尴尬现场。
我没羞耻心,我看了它一眼,冲它打了个嗝。
它嗡嗡往上一飘,画面糊了两个沾血的影子,一个是蛇,一个是一个浑身白糊糊的人形。
我娘用尾巴把我卷起来,拖到角落里,她的尾巴很冷,像一条河把我往浅水推。
她低头看我,眼睛光注意从凶变成了困惑。
她说,你怎么这么大。
我的确没按人类估算。
我跟一般新生儿不一样,我有脖子,有膝盖,有一点点腹肌,但我脑袋还缺一块人类通用设置——羞耻线。
我笑,牙齿咬到了雪。
她说,冷不冷。
我说,不冷。
她看我脖子,捏了捏,跟捏小蛇那样捏,她怕我骨头没长齐,我骨头长得比她的鳞还倔。
她把我放在干草上,出去找水。
她走的时候腹部空了,轻,她每次跑起来都有风,风从洞里涌,卷着我身上胎膜的味道,酸。
我翻个身,学会了第一件技能,向火堆爬。
火堆是她留的,火很小,像一只不甘心的小虫在吐气。
我把手伸过去,烤出一股奇怪的香,像爆米花又不像,像晒干的蛇皮被雨潮了又晒干。
她带水回来的时候,洞里多了一个人类的气味。
她抬头,眼睛眯起来,像两片刀叶,只是温度不一样。
一个穿军绿色外套的小伙子端着相机,手抖,小心退到洞口,嘴里一直在说“拍到了拍到了”。
他脚下一滑,差点跌下去。
我娘用尾巴一勾,把他拎回垛上。
她看着他,看了三秒,那眼神里没杀意,只有“你这孩子怎么就敢”的困惑。
小伙子说,我是护林员。
我娘不懂护林员,他的话里“林”和“拎”很像,她觉得这人是来拎走树的。
我从草上坐起来,冲他摆手。
我说,哥,你先别叫人。
他看我,眼珠要掉了似的。
他说,你是人吗。
我说,我先是个儿子。
我娘端来水,我把头埋进去,咕嘟咕嘟喝,水凉得我脑子清清楚楚,像刚被雷劈了一下,而我确实刚被雷劈了一下。
护林员看我娘,手里的相机抖成花。
他说,我没恶意。
他说,洞口外有好多人,都是拿着机器的。
他说,外面世界现在动不动就直播。
我娘不懂直播,她懂的东西在另一套系统里。
她把尾巴一绕,把洞口堵了。
她说,出去再说。
她不爱说话,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重量。
她把家门关上,就在里面松一口气,然后擦血,给我找树皮织的裹身布,解开一段脐带,低头咬。
我看她的牙,利得像白石,一咬就断。
她把断处包起来,扎个结,结扎得很粗糙,但结实。
我娘笨手笨脚的时候很好笑,她不是人,她没有多指对捻的技巧,她用尾巴帮忙,缠得我像个粽子。
她往我身上吹气,气息温热,又带点蛇味,我没挑剔,我出生第一餐,喝的不是奶,是一碗熬得很久的山泉汤,里面泡了一根百年葛的须子。
她把碗端给我,动作小心得像端日月。
我喝到一半,呛到,喷了她一脸。
她愣一下,伸尾巴擦擦,又愣一下,笑。
我第一次见她笑,不好看,但我喜欢。
洞外的风声一阵急一阵缓,半夜有人喊了一嗓子“那就这个洞”。
我娘站起来,溜过去,把石头顶住。
她回头对我说,别怕。
我抓起草垫,往自己身上盖,实话说,我一点也不怕。
我对“怕”这个字眼的理解还停在“从高处掉下来会疼”的层面,我不知道人类会“害怕不同”,会害怕未知,会害怕黑夜里的不该看见。
我娘把她的身体搭在洞口,像一堵活墙。
有人在外面敲石头,嗓门像市场里吵架的卖菜大姐,喊着“太大了太大了,进不去”。
我在里面偷笑,笑出了动静。
我娘错我一下,她尾巴在我肩头轻轻一按,提醒我别闹。
我们那天没睡,第二天也没睡,外面的机器和人持续在那儿,像蚂蚁在舔一点糖,舔到天黑也不走。
我娘没去驱赶,她知道一旦拍到了她,就会有更多人来,她得想一个人类能懂的招。
她不懂人类,但她很快观察出一点,人类听手机。
她摇尾巴,示意我拿出那台掉在洞里的黑盒子。
那是前几天一个徒步者留下的手机。
那人摔了腿,被我娘拍了一下背,拍醒了神,自己蹦出去,手机忘了带,手机还剩一点电,上面有一堆短视频,大多是别人的饭。
我拿起手机,摸了摸,电开了,屏幕光把我的脸照得无辜。
我滑呀滑,滑到一个直播平台。
标题跳出来,十里山脉疑似现神秘巨兽产子,求科普求上链接。
我笑一下,按了个“进入”。
我没直播经验,但我在肚子里听过太多人的废话,学会了怎么废话。
我对着黑洞告白,我说,大家好,我在我娘肚子里待了一千年,刚出来,天凉,请各位把热度降一点,我们家小区最近不欢迎热闹。
弹幕炸开了,打了我眼睛。
有人问,骗子。
有人问,一千年怎么刷医保。
有人问,蛇有产假吗。
我不生气,我就笑。
我说,我娘不懂你们的网,我懂一点,你们拍够没,拍够了散散步去拍花,山里花多,花不介意你们拍。
有人问我凭什么。
我说,凭我娘这条尾巴要是抽你们,明天热搜就是“十里山打人了”。
我娘看我,眼睛里有一丝宠溺。
她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她看我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她就把尾巴压得更紧。
直播间里有人冒出一个小号,又黑又灰,头像是个罗盘。
他打字很稳,说,你娘是谁。
我说,这山里的一条蛇。
他说,名字。
我说,名字是给人叫着玩的,她不玩。
他沉默了三秒,弹幕里忽然挤进一群新的声音,都是规整的官腔,丫的,又有部门挤进来了。
什么市林业局,什么生态办,什么某文化公司,统统发来一个大拇指加一个“关注生态”。
我也回一个大拇指。
护林员那个小伙子也在看,他在外面对着直播间挤眼,说,我在洞口,请各位文明围观。
他叫小陈,后来我知道了他叫陈立,立刻的立。
他把人往外赶,他无权力的力量很有限,他扯谁衣角谁就转个圈回来接着拍。
我娘敲了敲石头,提醒我别太着急。
她说,拖。
她说两个字,我这辈子都奉行。
她是蛇,她知道拖的艺术。
你看她猎物,她从来不追,她绕,她算,她一圈一圈地把你缠到自己放弃自己。
我就拖,我在直播里讲山里规矩,我讲十里山脉的相亲会,公獾和母獾对打,谁先露牙谁洗碗。
我讲老松鼠偷蘑菇被刺猬戳屁股,我讲乌鸦开会投票,每次都吵到散伙。
有人笑了,有人骂我胡编乱造,有人突然开始关心刺猬今天怎么样。
时间被我拉长了,山口那群打算进洞的人陆续散,有人觉得没意思,有人被单位喊回去,有人见好就收。
小陈一边拦人,一边朝洞里竖大拇指。
我朝他回一个,他笑,我们达成了一点人蛇联盟的默契。
第三天,直播平台给我挂了个小蓝标,叫“生态观察者”。
我娘的眼睛被那小蓝标反过来照亮了一下,像她也获得了某种功能。
她转身去外面巡山,尾巴轻轻贴着我背,意味明显,别乱跑。
我趴在洞口看她,心里涌起来的不是离别,是一种冷静的骄傲。
她出来的时候,天刚亮,露珠像一个个透明的耳朵挂在草尖。
她身子过处,露珠都滚到一起,变成一颗大的,砸下去,啪一声,惹得一只野鸡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拍到树叶,叶子掉,迷糊中树干被一滴大露珠砸得响。
她绕到了山脊上,她喜欢高处,这样她眼睛能一次扫到三条沟,七条坡。
她去巡山不是走步,她是滑,她肚皮贴着草,连草都不起褶。
山脚下有一队人,拿着红色喷漆,在树上喷数字,树一个个被标记成了待命的士兵。
树不动,树心里没声,但树的气味变了,原来的松油味里混进了一点陌生的铁。
那群人背后有白色的越野车,车门侧面写着“天景文旅”。
我娘眯眼,眼睛冷了一冻。
她对他们没有直接敌意,她对背后的人会有。
她绕着他们走了一圈,风被她卷成旋,脚下的小草摆出一个个微小的弧度,像画里故意画的美。
她绕到一块石头后面,石头上有乌鸦粪,刚干,发白。
她用尾巴扫掉,又用尾巴拍石头。
石头砰一声,碎了一个角。
喷漆的人吓得“哎呀”一声,这“哎呀”比雷还响,吓跑三只野兔。
她没露面,她只是用气。
气从她鳞缝里漏出去,刮过人的背,人起鸡皮疙瘩,有道理的那种寒。
我娘回头看一眼洞口,我正举手机往下拍,拍到“天景文旅”的车牌。
我把车牌发在我的直播间,说,这公司来做什么,懂行的人说两句。
评论里有一个律师业务熟的,立刻发一篇长文,解释了文旅公司拿到开发权的流程,什么规划,什么挂网,什么竞价,写得板板正正。
我把他的长文分段拉读,读到一半,弹幕里有人喊,反正要修栈道。
修栈道就修栈道,这句话看起来没错,问题是这个栈道要从我娘的腹地穿过去,穿过去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要铲掉几株蘑菇老树,还有一片老石松,那里住着半山的松鼠一家族。
松鼠不重要吗。
松鼠作为物种可能普通,但作为邻居,它很重要。
我娘最恨那种“这片山就你一个极端”的人,她一尾巴能拍翻一个极端。
她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了三只松鼠,叔侄三代,吵吵嚷嚷的。
它们抱着两袋松子,哭着要搬家。
我娘没安慰,她不懂人类那套“拍拍肩,喝点热水”的安慰,她直接带它们回去,看了一眼,眼神一变,尾巴一招,整片松树篦子都“哗”地向一边弯了一下,又正回来。
松鼠看傻了,问这是干嘛。
我说,这是她做标记,以后我们就在这片守,你们先别搬。
松鼠点头,尖声尖气“对对对”,又吵起来要从哪棵更靠阳的树开始挂窝。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雨下得平平稳稳,不大不小,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说了一句得体的告别。
第二天,一队穿着民俗服装的人进山,披个袍,胸前挂个玉,手里拿罗盘,来势汹汹。
这种人我在肚子里听过,他们自称“大师”,他们的徒子徒孙看起来像PPT里走下来的流程图。
他们说天景文旅请他们来“化解山怪”。
我娘听到“化解”两个字,鳞片立起来一半。
她“化解过”,她曾经化解过一个落单的孩子。
那孩子迷路,爬到一块滑石上,脚底一滑,直直往下摔,她从石缝里探出尾巴,把孩子轻轻托住,叫他趴着别动,等到孩子爹妈哭着爬上来,她把尾巴收回。
孩子回去后不久,村里人见到山上有大蛇,点火烧山,说“蛇吃娃”。
她后来不再托人,她躲着人,那孩子长大后给山写过一句话,写“谢谢大白蛇”,写在一块石头上,后来石头被人抬回村里垒墙用了。
她知道人类两面,她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块温水石,不烫也不凉。
“大师团”进山的时候,小陈跟着,他像一个尴尬的伴郎,被夹在两拨人之间,同时担心新人又担心新娘跑。
他跟大师团说,山里有野生动物,很危险,讲了半天,那几个大师笑,说没事,我们有法器。
他们拿一把桃木剑,在风里削,桃木滴了几滴汁,地上那条蚯蚓抬了头,问谁打扰我睡觉。
我在洞口看,我没觉得他们可笑,笑没关系,我想提早知道他们会在山里干什么。
他们在一个树牌上挂了一个铃铛,说绕山三圈,邪魅退散。
小陈跟他们绕,绕到第三圈,大师就开始打哈欠。
我娘躺在亮处晒太阳,一动不动,晒成了一条白色的木雕。
乌鸦飞过来,站在她背上,抖翅膀,落下一坨黑点。
她忍住没动,这是她对乌鸦的礼貌。
大师团绕到她面前,忽然停住,看看这“木雕”,互相使个眼色。
带头的那个青袍子“啊”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一群小徒把罗盘全摔了,齐刷刷跪在草地上,道“参见山神”。
我娘懒得理,她不是山神,她没资格,她也无意竞选。
她从木雕状态切换回蛇,她匍匐,抬头,吐了一下信子,信子指向的方向刚好是小陈。
小陈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他鞋跟碰到一块石头。
我说,小陈别怕。
他说,我没怕。
他嘴硬的时候和我娘有点像。
我出洞,站在她和他之间,我举起双手做了个友好姿势。
我说,你们要修栈道可以,绕走这片。
我说,这片是我家的卧室,装修也要提前说一声。
青袍子看了我一眼,叹气,说“人妖杂生,世道难料”。
他把他那把桃木壳敲自己肩膀一下,我怀疑他肩周炎。
他从怀里掏出一种符,“啪”一拍地,符着了,火的小尾巴蹿了一下,熄了。
他尴尬地把符抖了抖,想再拍一张,被我娘尾巴轻轻一摆,风过去,那符不着也着了,着了也灭了,来回折腾像烤红薯。
小陈笑了,他笑得不出声,他把手机举起来,拍了拍大师团团灭的名场面。
这段视频第二天被挂在市民科普号上,题目叫“民俗不是法术”。
我娘越来越理解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不用打。
她也越来越理解另一个道理,有些时候,必须打。
第三天,天景文旅把推土机开上来。
推土机很大,黄色的,一辆车顶上站着一个人,戴安全帽,他举手,示意“推”。
车动了,一瞬间,很多生命的命运跟着那一脚油门改变。
我娘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她竖起一点身,目光锁定车头。
她不是冲动的,她先用尾巴把我往洞里推了一下,这是她的动物本能,有危险,先把幼崽推回洞。
我抓住她尾巴,反推一下,我说,我一起。
她懒得跟我争,她不争,她直接身子一抬,滑到推土机面前。
她身体的影子像水流,铺在黄土上,淡淡的,谁都不注意。
车继续推,眼看要撞她,她一抬头,口中吐出一口白气。
白气不是雾,是她压了太久的雷。
雷在她腹里睡了很多年,一口吐出来,它不找天,它找地。
地胀了一下,推土机的前轮心里一虚,车身朝左一歪,司机懵了一秒,踩刹车,车停在半个坑里。
她把头往上一架,顶住车头,车发动机空转,呜呜叫,她不松,一场扳手腕,她没有手,她有身。
她身上的鳞片一片片逆立,撞到车头,火花“啪”一下,漂亮。
小陈在旁边叫停,他喊嗓子哑,没人听他。
围观者举起手机,拍得欢,弹幕里“哇”“牛”“怼”刷屏。
我在直播里迅速打开“添加话题”。
我打了几个字,“十里山脉白蛇阻拦推土机,疑似护子”。
后面加一个“保护区边界争议”。
话题加上,热度开始聚,我手机电量也在掉,我一边播一边找充电宝,洞里没插座,我用阳光板,慢。
我娘看我一个人忙,她眼里有笑,没笑开。
她往前一顶,把车彻底顶得歪了二十度,司机跳下去,脸白,骂人。
我娘舌头一吐,带出一股风,风上带亮点,蝇子也被震了一下。
骂人的词被风吹散,散成好听的“嗯嗯啊啊”。
那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声音是可以“处理”的,只要风向对了。
天景文旅的人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这事要快收尾才能止损。
他们安排人去拿网,网能套住一辆车,套住一条蛇也不是没试过。
小陈看到了,他拦在他们面前,双手横过来,像一根干瘦的木棍。
他看着没多大力,他说,别动。
他们看他,眼神里写着“你算老几”。
他掏出证件,他是护林员,证件上有一个红章,人对红章有生理上的敬畏,瞬间冷静了一下。
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层出来了,他穿衬衫,系皮带,他的方法是谈判。
他说,这片山有规划,规划里写了可以开发,开发带动经济,经济带动就业。
他说得对,这话没错。
我娘听不懂,她看他的嘴像看一条虫,虫一开一合,知道还活着。
我举起手机,对准他的嘴。
我说,你把规划拿来,我们看看判定线在哪,看看这条线是怎么画的,谁签了字。
他抿嘴,往后退半步,他知道这时候直播意味着什么。
他笑,他说,我们待会开会沟通。
我说,好,你开会之前把你们的车先开下山,给这山一口喘息。
他往后看,他背后的老板在远处点了一下头,那头点得像是说“先退一步”。
车动了,慢慢倒。
我娘松了一口气,回头找我。
她尾巴轻轻缠住我腰,我腰细,她力道很轻的。
她让我先回洞,她自己慢慢滑,滑到路边,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眼,装死。
她其实不是装,她真累了,她刚吐了雷,她要缓一口。
我走过去,给她挡风,拿那台阳光板搭在她头上,像给她撑伞。
小陈走过来,抓我胳膊,看我一眼,我们两人眼神交流着一种没说出口的脏话。
我笑,他也笑,笑完继续干活。
我们从这天开始,“人蛇协作”的路就完全打开了。
小陈开始在他的工作群里发实况,实况里有法理,有动物,有人情。
他发的第一条,是“请给十里山脉设立一个更清晰的红线”。
他的上级没骂他,上级在群里问“为什么”。
他发了我直播间一个片段,是我娘顶推土机的那一段。
上级沉默了三分钟,发了一个“收到”。
部门开始开会,开了三天,讨论“生态保护区边界调整”和“文旅开发合理限度”。
你别嫌慢,开会快才可怕。
会开的同时,山里发生了另一件事,火。
有人在半山抽烟,烟头没灭掉,丢在一团干草上,风一吹,火一点起来,沿着山脊跑,跑得飞快。
火比人跑得快,它像一个上瘾的舞者,一步一个翻,翻得眼花。
我娘醒过来,一睁眼,眼里没有困,只有冷静。
她一把把我们所有“声响制造者”召集起来,乌鸦飞,啄木鸟叩树,整个山的报警系统响了三个调。
我拿起一个破铁盆,敲,人类界的报警系统也响起了,一个一个电话打到村里,村里人穿拖鞋拿水桶往山上跑。
小陈呼叫了森林消防,他们来得很快,一辆车一辆车停在山脚,整齐地列队上山,绳子甩出去,水管铺上来。
火嗤嗤作响,嚣张得很,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咬一棵树,树的树皮发出哀鸣,像一个生病的人咳嗽。
我把那口铁盆扔掉,我去拉水管,拉得手缝里都是火星溅出来的烫。
我娘绕到火的侧面,她不是打火,她是在带路。
她带所有不跑的东西走,刺猬抱团,獾呼哧呼哧背着它的工具箱都跑,乌龟慢,她把尾巴扫过去,托一下。
她把一窝刚出壳的蛇宝宝扛到一个湿地里,那场面有点喜感,蛇宝宝一条条缠在一起,像一团移动的头发球。
她又回头找,找那条断了腿的狐狸。
她找到了,狐狸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眼睛里是硬,硬着硬着眼泪下来。
她把尾巴塞到它肚子底,抬。
火过来的时候,温度像一巴掌打脸,打到人心里,我那一刻真怕了。
火舌很长,舔到我手背,我皮肉紧缩,一个小泡起。
小陈把我拉到后头,塞一个湿毛巾在我手里,他眼里也红,他说,你躲在这边。
他又冲出去,他躲在火头的风口,拿一个拍子劈头盖脸地扇火,他扇得像在扇一个不礼貌的客人。
我娘不怕火,她怕的是火之后。
她怕退潮之后留下的一地灰和一地空。
她把她的身体当成一个坝,她挡一条风道,火没跑那么快。
人和蛇这一天配合得像排练过,到了夜里,火势被剁成一段一段的,终于弱了下去,躺在地上抽气。
消防的队长拍小陈肩,小陈一屁股坐地上,背靠着石头,闭眼一分钟,他不睡,他怕一闭眼醒不过来。
我坐到他旁边,给他倒水,水温不太对,他也不挑。
他喝了一大口,咳嗽,他骂了一句脏话,骂完笑,他说,兄弟,你这个直播要火。
我说,火有它的好处。
他懂我这句双关,他笑大了一声,笑声有点傻。
那次火之后,天景文旅在公众面前的脸被熏黑了一点。
他们不是引火的人,但人们的怒火需要一个投影,他们恰好站在那儿。
我不想让大家找错对象,我在直播里讲清了事情的因果,不装专家,说“这次火是一个不灭烟头惹的,谁都可能变成他,所以大家关掉烟”。
我也说,“这山不是不能开发,是不能乱开发,有些东西一旦打碎,胶水粘不回来了”。
我甚至做了一个小实验,拿了一只鸡蛋,摔在地上,粘,不成。
我把这个视频发出去,结果评论里有人骂我浪费粮食。
我在下一条视频里,把鸡蛋炒了,撒盐,分给消防员和小陈吃,一口一个,香。
大家说,行,能接地气。
火后第二个星期,市里发了一纸公告,宣布十里山脉某段纳入自然保护区缓冲范围,暂停所有施工,重审文旅开发方案。
天景文旅的老板打电话给我,号码是未知的,我接了,他语气出奇诚恳。
他说年轻人,给我留点面子。
我说,我也要给我妈留点面子。
他沉默了五秒,问,能不能见一面。
我说,见,山脚的农家菜馆,别带太多人。
他来了,穿白衬衫,卷起袖子,像一个要和员工一起搬桌子的老板。
我和他面对面吃了一盘凉拌木耳,两份酸汤土豆片,我娘没来,她不喜欢小桌,她习惯大地。
他夹菜的时候手稳,看得出他不是一个逞能的人,他只是太相信“发展”。
我跟他讲山里的事,不讲故事,讲账。
我讲水源,讲地表径流,讲泥石流的概率与植被覆盖率的关系。
我讲得不深,我用他能懂的词,我说“预期收益”里要写上“灾害成本”。
他听懂了,他把手里的筷子放下,问,我能做什么。
我说,第一,把你能控制的链条往前拉一点,别把你不知道的风险往后推给村里人和这山。
我说,第二,别做把流量当饭吃的事,这山的饭是生长出来的,你把根挖了,没饭了。
他点头,他说,我可以把栈道的方案改一改,绕开那片,我们多做几座吊桥,让人走在上面看,下面的东西都能好好待着。
他又说,我可以捐一个生态教育中心。
我说,捐不捐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让那些喜欢往山里扔烟头的人有个地方学会把烟头装进裤兜。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最后他跟我握手,他手上有硬茧,多半是年轻时候在工地干过活。
我握手的时候突然鼻头一酸,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老板在我面前低下头,没有人吃亏,没人输。
我回到山里,我娘在洞口晒太阳,太阳光在她鳞上流动,像一条静音的河。
我坐到她旁边,靠着她,露水从草尖折射到我眼睛里,我眯一下。
她问我叽里呱啦了些什么,我就讲给她听,她不太懂我的词,她懂我的意。
她点头,又摇头,她说,你嘴是软的,但你的骨要硬。
她说,你说服一个人,你要让他有路走,不是堵死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哈欠里带了两片落叶的影子。
我娘其实很会教育,她不讲大道理,她讲一种本能的智慧。
她说,不打能解决的事先不打,非打不可的时候也别招摇。
她说,你要学会窝着睡,也要学会抬头看雷。
我在山里过了一阵非常舒服的日子。
我每天起床,去洞口倒着玩,我的头冲着坡,脚往上踢,踢到乌鸦飞起来骂我,骂得流利,我笑。
我去找刺猬,刺猬小子嘴贱,他问我人类的手机能不能剥松子,我告诉他可以,但剥完你手机就不见了,他信了半天,把手机放在松子堆里,找不到了。
我跟小陈一起巡山,我们看到有人在溪边洗衣服用洗衣粉,我们上去说,水里的缨藻会哭。
那人不信,我们没打,他的媳妇从背后打他一巴掌,说人家护林员说了你就听,回去。
我们沿着一条新开的路走,走到尽头,路边有一个垃圾袋,里面装满了空瓶子。
我蹲下来,拎起它,袋子破了,瓶子滚一地,滚到石缝里,卡得是刚刚好。
我娘从对面滑来,她把头伸过来,轻轻碰我的手背,意思是别逞能。
她尾巴扫一下,瓶子像一队小士兵排队回袋子里,整整齐齐,我拍了拍手,她拍了一下地,鼓掌。
小陈看我们像一个孩子看两个更小的孩子,笑,给我们每人递了一瓶真正的水。
我娘不喝,她不喜欢塑料的味,她喜欢泉。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一直拉直播。
我说,第一,我喜欢热闹,隔着屏幕的热闹不会变成土壤的惊慌,这是一个不错的边界。
我说,第二,直播像一根绳,它把很多分散的人系在一起,系得松松的,也够用了。
我说,第三,我想替我娘说话,她不说,她的沉默被人拿错了。
我娘后来也理解了直播,她不理解“礼物”和“打赏”,她问,“抛光的鱼杆会掉雨吗”,她对全世界的道具都持怀疑态度。
我跟她解释,这些东西就像风,从屏幕那边吹过来,吹一下脸,凉一下,风不占她的尾巴的位置。
她说,行,吹着玩。
有一天,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来山里,他在我们洞口站着,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规矩的点,他抬头看我娘,眼睛里有水。
他跪下,嘴里念叨,“对不起”。
他是那个当年在山上点火烧蛇窝的人,他白胡子长得像一团晚雪。
我娘看他,一梢尾巴轻轻一翘,落下。
这一下落在他的肩,他肩膀比如预想中宽了些。
他哭,他讲起当年的事,他说他一时糊涂,他看不得蛇,蛇在他心里像他那些年都没能说出口的坏念头。
他老了,他念头也老了,老得掉牙,他的坏念头也没有牙了,他所有的牙都长到了“对不起”里。
我娘没抱他,她不会抱,她的方式是把头往他身边靠了靠,靠得很轻,像风吹过一个人的背。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瞬,他问,你是那时被救的孩子吗。
我摇头。
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山里生出来的善。
我没有这个自信,我只是一个有一个大娘的孩子。
他把一个小木牌放在洞口,小木牌上刻了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不烧山”。
我笑,我说,这牌子好。
我娘也看,她看很久,她把木牌叼起来,挂到洞外那根伸出去的死枝上。
木牌在风里晃,晃着晃着,变成了整个山所有动物的心里一个共同的节奏。
之后的一年里,十里山脉变得很像一幅按时打理的画。
天景文旅改了方案,吊桥变成了主要路线,栈道绕开了关键区域,游客站在高处看,下面的东西在原位生活,彼此互相不打扰。
我在山脚那座生态教育中心做义工,我讲课,我讲“触碰的尺度”,我让孩子们学会在山里走路,脚抬起来不要把每一根草都当成你可以踩断的玩具。
小陈当了主任,他穿起了整齐的制服,但他还是那个在火场扇火的大男孩。
他来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下山。
我看我娘,她在旁边晒背,背上有一片旧疤,那是多年前猎枪留下的,已经淡了。
我说,短时间不想。
我是一个很多年没有看见太阳的人,现在我看见了,我不想走。
他点头,他说,他也是,城里人问他工资,他说不高,问他前途,他说有一座山。
他问我名字,他说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千”。
我说我姓许。
这姓我是在直播间投票选的,三个选项,许、安、白,大家说许像许下一个愿望,我说行。
我叫许千,这个名字像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打开就是我那一千年的故事。
夜里我们在洞口烤蘑菇。
蘑菇是雨后出的,我娘去挑的时候很会挑,她有鼻子,她鼻子在你以为她没有鼻子的时候突然给你一个教训。
她挑到几个牛肝菌和松茸,她摆开,摆了一个蛇行阵。
我用一块老瓦片支在火上,蘑菇切片,均匀地摆,油滴下去,火一下子舔上来,蘑菇反卷,香得满洞都是。
我娘不吃油,她吃干的,她喜欢把蘑菇挂在洞口,都晒成一串一串,她偶尔会在冬天一口吞一串,像吞一串挂满故事的珠子。
我们在火边吃,我讲今天的课堂,有个小孩问我蛇有没有眼泪。
我说,蛇有眼泪,但她不常掉,她的泪不轻易换来你的安慰。
我娘听,眼角有一点很小的亮,她抬头,像假装看星星。
星星其实也看我们,我们是被它们看了很多年的两个小点。
有一天,有一个粉丝给我寄来一个手机壳,白色的,上面印了一条蛇拥着一个人。
我娘看,嫌俗。
她转身,从洞里拖出一块她之前蜕下来的皮。
蛇皮干了,薄如纸,光下发亮,好看得要命。
她让我把蛇皮裁了一小块,贴在我的手机壳上,风一吹,蛇皮发出一个轻微的响,像它在呼吸。
她说,这才是我们家的壳。
我拿着这个壳去教育中心上课,小朋友们就围了上来,问我能不能摸。
我说只能摸一摸,不能掰,掰了掉一块,我娘尾巴会弹你手背。
小朋友笑得尖,我也笑。
大人们在后面看,抱着手笑,这个笑和孩子的不一样,它里面多了一点放心。
放心这两个字,不是天降的,是一天天做出来的。
我娘如今也有一个小小的习惯,她开始每天晚上走到山脊那块石头边,石头边还挂着那块写着“不烧山”的木牌。
她没学会念字,她用鼻子蹭一下,蹭完转身走。
她走的时候,尾巴去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木牌,木牌“啪嗒”一声,像点头。
我站在她背后看她走,风吹过她的背,我的鼻子里有她的味,她的味是生的,一点点草,一点点土,一点点雷。
我知道我下一千年不一定还在她肚子里,我也知道她下一千年不一定能陪我走到头。
我不急。
我记得她教我的那两个字,拖。
拖不是拖延,是在风里慢慢站好。
站好之后再走。
有一天,小陈来找我,脸色不太妙。
他说,有人想拍电影,电影里要把我娘拍成一个爱上书生的白蛇。
我娘在旁边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我喷到火里,她说她不谈恋爱。
我笑,我说,谁要拍告诉我,我去演书生,我演得像一个憨憨,看着白蛇流口水,观众说差劲,他们就不拍。
小陈说你别胡闹,真的大团队,他们已经来了。
导演戴着帽子,眼睛亮,亮得像一条会咬人的鱼。
他很诚恳,说拍电影可以帮助宣传生态。
他没骗,他有他的逻辑。
我问他,你会不会在电影里让白蛇为爱牺牲。
他没说话,一笑,一脸“你都懂”又“你别拆穿我”。
我娘看着他,她的舌头轻轻吐一下,吐到他心里。
他的心一下子梆的一声,他手上的烟掉地上,他自己都没注意,脚一踩,烟灭了。
他看着我娘,他忽然认真了,他说,也许我们可以拍另一个故事。
他把话本收起来,换了一张纸,他问我,你愿不愿意讲你的故事。
我说,讲,可以,但你得讲我娘不爱人类,她爱山,你得讲她不求神,也不讲仙,她只讲规矩。
他点头,他说可以。
他们拍了一个纪录片,叫“白”。
它没有煽情,镜头里我的娘滑过草地,乌鸦站她背上,我用瓦片煎蘑菇,小陈扇火,大雨落在草上变成大露珠。
电影在城市里放,很多人看,很多人哭,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哭,他们可能在哭他们心里那一段太久没晒太阳的角落。
我娘没去看,她不喜欢窄小的黑屋子,她说那样的黑不是夜的黑。
她在山上跑,她跑的时候一条白线,一条快活的白线。
我开始写字。
我写字像直播,短,直,不拐弯太多。
我把我娘的一千年写了一半,写到她栖在风里,写到她吃了一个天雷,写到她躺在一片雪里,雪把她肚子盖起来,盖出一个胖鼓鼓的形状。
我写到我在里面踢她,她说不要踢,踢疼她,她也疼。
我写到我第一次喊“娘”的那天,喊完觉得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但也不是小事。
我写到小陈跌了一跤,脸上的泥像一张面膜,他抠了半天没抠掉,我给他用泉水洗,他觉得泉水比面膜贵。
我写到乌鸦开会,开了半天会,最终一致决定以后拉屎要拉在石头上,别拉在蛇背上。
我写到天景文旅那个老板又来,他带了一盒桂花糕,桂花糕甜,我娘不吃甜,我吃了两块,又跑了五圈才消耗掉。
我写到老头儿的木牌掉了一次,我们一起把它重新挂好,小陈在旁边把结打得更牢,结像一个朴素的承诺。
我写到我给我手机换了一块蛇皮壳,蛇皮壳后来被一只松鼠啃了一角,它说它以为是干果。
我写到一个小朋友对着我娘喊“姐姐”,我娘尾巴抖了一下,差点把那小朋友的帽子抽掉。
我写到这些琐碎,因为我现在的心愿是把每一个细小的日子过好。
你在我直播里也看到过这些,我现在写下来,让你在没有信号的时候也能想起。
写着写着,我娘过来,绕我一圈,她的尾巴蹭地,草擦到我的脚踝。
她看我,眼睛里有天空,有云,有一块正在变形的光。
她说,你又讲了我。
我说,讲,你这辈子值得被讲一千次。
她不说话,她明白话有时候不如风。
她转身,往山脊去。
我跟在她后头,我的脚踩出两个浅浅的脚印,她的腹贴出一条淡淡的轨。
我们走到那块石头边,石头上每年多一点痕,风雨画得不耐烦又耐心。
木牌在风里轻轻晃,发出那种非常轻的声音,像对我们说晚安。
我娘抬头,那晚的月亮像一块白鱼片。
她不看月,她看我。
她说,睡吧。
我说,睡。
她侧过身,我靠在她身上,整个山脉在我耳边呼吸,呼吸里有雷,有雨,有一千年我听过的故事,还有未来我还会写的那些。
我闭上眼,心里有一条白蛇,静静列在一片草上,她不是神,她是我娘。
我在她肚子里待了一千年,出来之后,一天也不想浪费。